荒原书店
我站在荒原书店。 面对某种疆界。比如,它的光。来自太阳和灯。不再恪守直线,不再有前进的意志,碎了,粉末状,完全破碎,捡拾不起。 努力织补这些破碎的只有灰尘。它们是唯一的不朽者。 房间深处有异乎寻常的黑暗。特别,在如此晴朗的天气,具有了强烈的意义。 书,一天一地。挂在墙上的深渊,忧伤得随时可以倾覆。 梯子,旧如瓷器。抵着书架,以脆弱克服另一种脆弱。 书皮洗了,晾晒了。带着仅有的来自时间影子的颜色。 到处是基于纸的神秘的粮食酿造的气味。苦涩。 成为酒,或者毁灭。
重要的是,荒原书店是缓慢的。 窗台上的猫,它的注视。 我行我素的苍蝇,它的起落、飞翔、空虚。 直上直下的尘埃,一句话的抵达。 某个堂皇的名字中正在剥落的烫金字母。 页码间的风声。 一切正在老去的语词、段落。它们描述过的爱、大雨、孤单。
有一架书,全是《圣经》,十字。 触摸,手指上都是尽头。 不忍卒读。
缓慢,也是他—— 此时穿过我的疆界的这个像劳特累克的人,他的身形、毛发、跋足。他不应该有别的名字,他就是画家本人。是他的另一次生活。 他说: “先生,您在找什么?” “《瑞典火柴》,一本小说。” 他听着,之后,寻找。仿佛知道有人会来并说出这个名字。 他回来,带着一本书,一个正在封面上消逝着的作者:契科夫。 我说: “不是。是另一本《瑞典火柴》,罗贝尔.萨巴蒂埃的《瑞典火柴》。” 他不回答。 他在小黑板上写我说的话。 缓慢。 显然,那几个字,本来就在。是用一段从前的粉笔写的。
消磨是迷人的。 整个下午。 买了一本西蒙娜.薇依的《超然的知性》。伽利玛出版社,1953年版。 像带走一块砖石,一叠霉菌。 荒原书店,就此有了瓜葛。 它的缓慢。 它的疆界。
出门。 不可能再远了。这个城市。 我决定以对待回忆的方式对待荒原书店。
就在卡特勒梅卡街。 荒原书店,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 什么也不曾发生。 总是,劳特累克煮着咖啡,煮着一种黑白味道。一边,修补书中坏了的纸。 偶尔,苍蝇与猫都睡着。 或者,有人拎来一捆面目不清的书。交易,短促寂静,之后,一拍两散,双方都怅然若失。
徘徊来去的 是形容晦涩,无法处置现实生活的人。 那些,不适者、格格不入者。 至少,是这一倾向。 他们 随便翻看着一页书。 《布依诺斯艾利斯激情》、《非此即彼》、《九三年》…… 也许,把多年前折起的一角,打开、铺平。 也许,辩认一个签名、一个遥远的城市、一个绝对失去了的日期。 一句,在无端的空白上写的,无端的话。
离开前,劳特累克总喜欢倚门吸一支烟。那姿态,像要点燃书店招牌中的“荒原”,又像说,其实,每个季节都是残酷的。
也有,误入者。 面对他们不需要的疆界和缓慢。 一时无措,接着,落荒而逃。
我找的书,从来就没有消息。 小黑板收留了他们的名字。作家和他的故事。
这样的地方就像这样的人。 不用厮守。 荒原书店、劳特累克、稀落的主顾,也不曾热络过。 可是希望他们一直,在。 如一堂布景。
我热爱的事物在这个时代里不停破灭着。不停,连同它们表达的时间、情感。 无论,多么美。
还是,执迷地相信,只要《瑞典火柴》还没有找到,小店就不会关门。
就在,卡特勒梅卡街。 荒原书店,开着。
或者,以另一种方式对待它,就像对待一个仅存的未来。
辛苦了。 苦苦思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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