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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9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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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此时,一弯弦月已经斜下去了,在水面上投下最后一抹淡淡的清凉的银光,更增加了夜的凉意。楼阁,假山,石桥,回廊,花草,树木,在这样的夜里,散发着冷冰冰的光芒,一切,似乎饱含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走在这夜空下,鸣凤的耳边还在回响着太太刚才对她说的话……
“鸣凤,你在我们这里已经几年了,我是看着你在这里长成大姑娘的。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是不是想着要早点出去?”没等鸣凤回答,她又说:“今天老太爷把我叫去,对我说,冯老太爷看上你了,要讨你做‘小’,明天就是好日子,他们要来接人。你回去好好休息准备嫁过去吧。”
这些话,就像一根根针狠狠地刺进鸣凤的心脏,鸣凤哭了起来,绝望地说:“太太,我不嫁!”在心里,高太太也不愿意看着花一般的鸣凤嫁给那个老东西。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那是老太爷的注意,谁敢违拗?何况她作为一个寡居的儿媳,平时也逆来顺受惯了。
她叹了口气:“唉!鸣凤,女人生来就是遭罪的。虽然冯老太爷和冯老太太脾气不好,怪了点,但你凡事将就些,别使小性子。他们年纪大了,你好好服侍几年,就会熬出头的。”
鸣凤迸出哭声说:“太太,求你了,求您和老太爷说说,不要送我过去,我愿意伺候您一辈子,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她明白,所谓的给人家做“小”,说得好听,就是去给那古怪的老头子做姨太太;说得难听,就是个他做小老婆。受尽他百般凌辱,哪里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太太被她的哭声打动了,但是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自己也是一介女流,且寡居多年。在这个大家庭里,处处受制于人,看大家的颜色行事。她凄然地笑着说:“鸣凤,本来我也不愿意,那冯老太爷的年纪都可以做你爷爷了,怎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可是,我得听老太爷的话。”
鸣凤知道,再求也没有用了。是呀,太太说得对,老太爷的决定,谁还能改变得了?在那些丑恶狰狞的面目向她逼近之时,一个温和的微笑着的面容在她的眼前晃动着,她似乎看到了一点点光亮,一丝希望在她心里升起……
站在天井里的一处阴影,她望着那扇窗子,那扇有着她希望的窗子。暗淡的灯光从那里透出来,斑斑点点的花纹照在地上。这扇窗,这房间,这里的人,如今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轻轻地推开门,看到觉慧坐在灯下,埋着头在专心地写着什么。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抬头看着,看到鸣凤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吃惊地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伸手为她去擦脸上的泪。可是,这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干。刚刚擦去,新的泪水又流了出来。他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有谁欺负你吗?”
接着他又叹了口气说:“我这两天是太忙了,学校,报社,还有剧社,一摊子的事等着我去做,过两天就好了,那时我不忙了。”
鸣凤苦笑了下:“我没有怪你,知道你事情太多了,哪里有时间在家呢。我只是想你了,来看看你,想和你说会话。”
他爱抚地摸着她的发辫,笑着对她说:“等过两天,好吗?你看。”说着,他走到桌案前,指着桌上的一大堆稿件,报刊杂志等哄着她说:“你看我忙的跟什么似的,到现在连晚饭还没顾得上吃呢,你等着我,我忙完了,就好好陪你。”
望着他的眼睛,她绝望地喃喃着自言自语地说:“过两天,过两天……”
他疑惑地望着她,今天这丫头怎么了,以前没有这么纠缠啊?虽然他觉得有些异样,但并没有细想,因为他觉得她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只是看他这两天没有空闲搭理她罢了。他放下笔,走到她面前,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在那上边轻轻地吻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却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觉慧说:“二哥来了,我和他有重要事情要说,你先回去,好吗?”
鸣风不再说什么了,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流出泪来,叫了声:“觉慧,觉慧!”便转身出去了。
二哥觉民走了进来,看到鸣凤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唉,这丫头真是可怜呢。”
觉慧诧异地问道:“二哥,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还不知道?她明天就要被送去冯家,给冯老太爷那个怪物做姨太太了,真是可怜了这一朵花似的女子了。”
觉慧慌了手脚,恍然明白刚才鸣凤的举动了:她是满怀希望来向我求救的,可是我怎么那样冷酷地对待她。觉慧心疼的不能呼吸了,感觉到有世界末日来临的恐惧,不免流下泪来,他放下手里的一切,急匆匆的跑出去……
(五)
从觉慧的房间出来,她心里明白,没有希望了。而且她也知道,觉慧即使想救她,也没有那种能力,在这个大家庭里,一切都是老太爷做主。觉慧还是一个学生,有什么力量呢?他连自己的前途都做不了主,何况她一个丫头。
她游游荡荡地走在夜的路上,不知往何方走着。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光亮。但她并不觉得恐惧,对于她的明天来说,现在什么都不是最可怕的了。走着想着,听到淙淙的水声,原来已经走到花园了。心说,怎么到了这里?自己原本是要回屋睡觉的。
她茫然地站住了,回想着在这里的一些事情,回想着她和觉慧之间的一幕幕,她就要与他永别了,想到此,她的心像被撕裂般的疼痛,流出鲜红的血来。他说,过两天,过两天会来找她,陪她。可是过两天,自己又在哪里呢?明天,自己就要做别人的姨太太了,就要被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头子抱在怀里,而自己在那里哀哀地哭泣声,他是不会听到的。
想到这里,她惨然地笑了,自己算什么?一个小小的使唤丫头而已。明天,太阳会照样升起,明天,树上的小鸟会照样唱歌。只有自己的明天,不知道会在那里。
花园里死寂般地静,是呀,已经这么晚了,谁还会到这里来呢?恍惚间,前面一点萤火般的光亮,在为她引路似的,缓慢地向前移动着。追寻着那一点光亮,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走着,来到花园深处的梅林。穿行在梅林中,树枝刮破了她的脸,有血渗出来,她似是麻木了,并未觉察到痛,仍然走着,走着……
“鸣凤,鸣凤!”似乎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会不会是觉慧在叫她?她站住了,侧耳细听着,隐约传来的风声,刮着树枝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在有水流的声音,那里有人的声音呢。鸣凤苦笑着,这会儿,觉慧怕已是睡着了。
忽然,前面那一点亮放大了许多,是一盏白色的纸灯笼,挂在一株梅树上,被风一吹,在那里摇动着,发着渗人的白光。她被吓住了,呆呆地望着那灯笼。那一片梅园忽然变成一片红的花圃,开满了鲜血般的红彤彤的花。花圃中央,一口古井赫然张着大口,井台上坐着那年的红衣女人,仍然是惨白着一张脸,在冲着她笑着。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此时此刻,鸣凤已经不再害怕了,只是想问个究竟。
“我是谁?你不知道吗?”那女人终于开口了,那声音,怎么这般耳熟?再一细看,那脸庞,简直就是自己的影子,好相像。
“鬼,你是鬼!”她指着那女人。
“哈哈哈……”渗人地惨笑着,“我就是鬼,你也就要成为鬼了!”说完,跳下井中,风中传来一缕幽怨的声音:“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鸣凤明白了,十岁那年,自己就已经见到自己的归宿了,只是不明就里而已。人在梦中,梦在心中。
“鸣凤,鸣凤!”耳边仿佛又传来觉慧的叫声,她静静地听着,希望再听一次他的声音。可是,除了风声之外,四周仍是那样的静寂,没有一点人的声音。鸣凤明白了,觉慧这会不会来的。在这个大家庭里,已经有一种东西永远地隔开了他们两个,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觉慧是有着美好光明前途的,而她,只能永远站在黑暗的一隅,远远地望着他。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下了决心:明天,冯乐山,统统见鬼去吧!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身,是留给觉慧的,怎么能让那个古怪的老东西糟蹋。她,应该走了,不要再牵连觉慧了,那么就让自己在他的生活中永远消失吧!
她用手摸了摸刚才觉慧亲过的脸,仍然能感觉到他那温热的唇传给她的那份炙情。鸣凤此时感觉已经很知足了,她带着一抹满足的微笑,猛然跳入井中,四周响起水被溅起的声音……
当觉慧找到这里时,只来得及看到那一跃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恍惚发现一片轻飘飘的东西遗落下来,拾起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是一方红色的绢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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