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们的风花雪月 文 \ 云平（原创）

乐韵琴歌

       理工大的中文系有四个博士生，两男两女，一个男的叫钱青云，人长得跟名字一样天高气爽，貌似潘安，玉树临风，丰神俊逸，温润滋泽，掷果盈车，而且学问也好，学富五车，谈吐隽妙。另一个男的叫李小白，名字效仿李白，人长得却一点儿不李白，臼头深目，画错锺馗，用李师师的话说，就是：“我倒不打紧，只是辱没了太白学士。”你别看这狗小子长得不怎么起山，脑子却好，属于那种浑身上下都是消息一按就动的人精。那两个女博士呢，一个叫朱倩倩，一个叫刘晓绮，也都是明艳端庄，貌婉心娴的靓女。四个人都是外地人，家都不在本地，都住在理工大的博士楼。四个人还都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因为都是一个系的，同枝连理，家又都不在本地，平常的日子里，治学之余，四个人就喜欢在一起聚聚，聊聊天，品品茶，喝喝酒，吃吃饭。慢慢地就发生了一些个意想不到的风花雪月。

       朱倩倩最初以为钱青云对自己有意。这其实不能怪朱倩倩自作多情，怪只怪钱青云故意的声东击西言此意彼。几个人在一起，要去茶馆也好，要去饭馆也好，钱青云的眼睛总是要先瞄瞄朱倩倩一一他是买单人，钱青云家里是开煤窑的，有钱，去哪里其实都是由他说了算的，而他总想听听朱倩倩的意见。每逢这时候，朱倩倩的心就变成了小鸟，扑嗤扑嗤地扇着翅膀，只想往远处飞。但朱倩倩是不做决定的，她每次都会把脸转向身边的刘晓绮，刘晓绮就配合着问，去西沟人家？去山西会馆？

       其实啊，朱倩倩罗敷有夫，罗敷的夫叫赵士程，跟唐婉的后一位丈夫赵士程的名字一模一样。而且这个赵士程跟那个赵士程一样的好，一样的成熟、开明，一样的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知情识趣。朱倩倩是研究唐宋文学的，酷爱宋词，对陆游陆放翁的研究可说是独具匠心，她在研究陆游的时候，顺便把陆游的前妻唐婉也研究了，而且还顺手牵羊捎带脚研究了唐婉的后一位丈夫赵士程。甚至还专门写了一篇关于赵士程的论文，题目就叫《嫁人当嫁赵士程》，文中列举了嫁赵士程的十大好处，文章主题鲜明，论据有力，缀词成文，独具匠心，深受好评，在理工大风靡一时，成为理工大广大女同胞的择婿指南。她说：“没有所谓轰轰烈烈、分分合合的爱情，你才能平平安安的延年益寿。赵士程能理性的看待生活，而不是像“激情男”陆游那样写了一阕不当吃、不当喝的虚无缥缈的《钗头凤》，什么红酥手，黄滕酒，就让唐婉香消玉殒、抑郁而终了。可怜牺牺惶惶的唐婉，死时连二十七岁都不到。而撩拨唐婉的才子她的前夫陆游陆放翁却琵琶别抱、消消停停的活了八十五岁。”

       你说像朱倩倩这样喜欢赵士程那样理性的看待生活的女人能红杏出墙吗？显然不能，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嘛。那她为什么还能产生对钱青云有自作多情的意思呢？嘿，朱倩倩这朵红杏无论是站在墙上，探到墙外，都不是想被人摘，只是想多接受些人们喜爱的目光。因为被人喜爱，那感觉毕竟是十分美好的。

       后来朱倩倩还是瞧出了钱青云的端倪。那天是周末，钱青云又打电话过来说要聚聚，朱倩倩就去约刘晓绮——她们住在楼上楼下，是好朋友，到哪儿都是一块儿，同进共退，如影随形的，几乎从来都不放单飞的。当两个女人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钱青云他们早在那儿东张西望了。钱青云说，《诗经》里的“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大概说的就是我们这种情形吧？钱青云说这话的时候，飞快地掠了刘晓绮一眼，尽管是惊鸿一瞥，稍纵即逝的，可朱倩倩还是捕捉到了，斜眼再看刘晓绮，刘晓绮的一张素脸绯红绯红的，像搽了胭脂一样。朱倩倩这下子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钱青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鬼心思。

       明白了的朱倩倩就有些恼羞成怒，觉得自己无端被戏弄了，可这戏弄毕竟是风戏荷叶水戏浮萍一般的戏弄，是哑巴吃黄莲式的戏弄，不留痕迹，说不清道不明的。这就更让朱倩倩气急败坏了，下次钱青云再看朱倩倩，朱倩倩就冷笑，说：“钱青云，你老看我干什么呢？我脸上又没有花，我也不是《笑傲江湖》里的余沧海，会变脸，变成一张刘晓绮的脸。”钱青云没防着朱倩倩会这样说，一时就有些尴尬了，但他到底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人，懂得人情世故，一下子就洞察了朱倩倩的委屈，所以故意嘻皮笑脸地说：“看倩倩是倩倩，看晓绮是晓绮，青菜是青菜，豆腐是豆腐，味道不一样嘛。”朱倩倩还要急赤白脸地争辩，可钱青云身边的李小白丢了个眼风，止住了朱倩倩。过后李小白对朱倩倩说：“你这次可真成了《西厢记》里的红娘了！本来他们还处在云遮月掩欲说还休的第一阶段，这下好了，被你这一说破，提前进入第二阶段了。”朱倩倩就问：“什么是第一阶段，什么是第二阶段？第三阶段呢？”李小白撇了撇嘴说：“这还不明白？第一阶段是暗送秋波，第二阶段是半明半暗半推半就，再往前半步，就到了第三阶段，那就是要明铺暗盖双宿双栖了。到那时钱青云就要‘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了。”朱倩倩酸酸地说：“那多好哇，君子成人之美嘛。”“好什么？”李小白狠狠地白了朱倩倩一眼，说：“他们可不是郎未娶妾未嫁的张生和崔莺莺，他们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那又怎样？”朱倩倩抢白道：“妇也好，夫也好，反正都不在身边，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水里的月亮镜子里的花。跟没有差不多。”李小白说：“那也用不着你去替他们捅破那层窗户纸啊，何必呢？他们暧昧的时间越长，于咱们不是越好么？咱们又有饭吃，又有戏看，何乐而不为呀！”

       李小白的一席话简直让朱倩倩目瞪口呆。朱倩倩平日里自恃聪明，从来不把画错钟馗的李小白放在眼里，没想到，狗小子竟然是一位世外的高人——心里面明镜似的，偏偏当了面什么都不说。想到自己之前的自作多情，他一定也在边上看得清清楚楚的，朱倩倩有些羞愧难当，但朱倩倩这次也学聪明了，也来个装聋作哑，只看不说。

      几个人还像以前那样交往着，平日里大家在学校各做各的学问，周末就约了去校门口的茶馆喝茶，酒馆喝酒。表面大家是你唱我和，笑靥如花，其实呢，却各怀鬼胎：朱倩倩是为撇清之前的误会；李小白呢，为白吃白喝，也为看白戏；钱青云是为渔色；刘晓绮或许是为被渔，或许只为调戏一下渔翁——刘晓绮这个人，朱倩倩有些看不懂，她也不推，她也不就，打车的时候，朱倩倩有意让她和钱青云靠着坐，她也就坐了；席间喝酒的时候，她为左边的钱青云添酒，也为右边的李小白添酒，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妩媚。喝了酒的李小白喜欢说三国，说水浒，总之都是说些与风月无关的事，但朱倩倩却相反，每次都要百转千回，把话题转到钱青云和刘晓绮身上来，这时候钱青云就有些窃喜的，忍不住要轻佻地拿眼神去撩刘晓绮，刘晓绮倒是不恼的，可也不回应，只是专心吃菜，或者专心喝酒——她本是戏台上的小旦，原要是咿咿呀呀地主唱的，可现在她却是一个哑旦，只在边上端然坐着，任你们做生做旦，做致做张，鼓瑟吹笙。间或也莞尔一笑，这一笑在灯红酒绿的夜里，在犹在半暗中的恋人面前，如迷香、如狐魅，勾魂摄魄。

      刘晓绮这种亦庄亦媚的态度让朱倩倩着实有些费解，也不知道她到底对钱青云有没有那个意思，但朱倩倩知道有些话既使是在好友间也不好问的。偶尔刘晓绮会主动和朱倩倩说起钱青云，说起钱青云其实是为了和朱倩倩谈钱青云的妻子。在来理工大博士楼探亲的配偶当中，钱青云的妻子是知名度最高的女人——知名度高是因为她的浓妆艳抹，她是南方人，个子小，脸也小，很袖珍的，可就是那么一个小地方，被她收拾得姹紫嫣红的，眉是眉，眼是眼，唇是唇，在她的脸上，是只有丘壑没有平原的——别人看见的全是上了妆的五官，这一官紧连着那一官，中间完全没有一点儿过渡。理工大的男博士们看惯了楼里几个女博士的素面朝天，在走廊上乍一遇见她，吓一大跳，只以为她是从《聊斋》里走出来的活鬼。刘晓绮说：“钱青云这个人，自己倒是有几分风流儒雅的，怎么找这么个夫人？”朱倩倩嗤地一笑，说：“年轻时口味重呗！现在大鱼大肉吃腻了，又想吃青菜，又想吃豆腐，男人的嘴啊，倒是刁得很哪。”

刘晓绮这时就不作声了，她知道朱倩倩的青菜豆腐是什么意思。

       但钱青云伸向青菜豆腐的筷子倒似乎是不那么着急的。他和刘晓绮一样，也有几分周旋的意味——眉眼间一会儿意味深长，一会儿道貌岸然；语言间一会儿风花雪月，一会儿一本正经。把一边的朱倩倩都看急了，忍不住偷偷地问李小白，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到第三阶段呢？李小白说：“嘁，你这个人，还是个搞文学的博士，怎么这么没意思呢？第三阶段是什么？第三阶段就是结果！就是《安娜·卡列尼娜》里的安娜卧轨了，就是《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和范柳原结了婚，就是一道清蒸鲑鱼只剩下鱼尾鱼刺，那还有什么味道？难道你喜欢看小贩摊上的酸桃烂李子，不喜欢看果园里的满树的繁花吗？”

朱倩倩哑口无言，可朱倩倩就是个看小说喜欢先看最后结局的女人。

      但刘晓绮和钱青云到底不是朱倩倩手里的小说，不可能一下子翻到结尾。没奈何的朱倩倩只能被迫着一页一页地看下去。故事的节奏就有些慢了，可微妙的变化也是有的，比如钱青云现在想看刘晓绮几乎不用再借朱倩倩这个媒介了，而且看的时间有时会长达十秒；比如两个人不用朱倩倩推让在茶馆也会挨着一起坐了，钱青云的胳膊还会时不时地碰一下刘晓绮；比如夜里四个人从茶馆出来，他们两个人偶尔会落在后面窃窃私语。这时走在前面的朱倩倩就问李小白，他们到底走到了哪一步呢？ 哪一步？李小白慢条斯理地说：“墙头马上，花在墙头招展，人在马上踟蹰，只差那么一点儿，一小碎步，就要够着了。”

      但墙头招展的花也是有心事的。刘晓绮和朱倩倩聊到到钱青云，以及情爱或性这些话题的时候，眉飞色舞，朱倩倩揣摩着她是想和钱青云往前走那一小碎步了，可她的三寸金莲还没迈出去，就又说到自己的老公——那是个没有什么作为的男人，可他会烧饭菜，会拖地板，这时的刘晓绮是在往后退了。但左右为难的岂只刘晓绮，就连朱倩倩也跟着左右为难的！她一会儿和刘晓绮说人生苦短，当率性而活——这是在学《西厢记》里的红娘，《金瓶梅》里的王婆，要把刘晓绮推入钱青云的怀抱。一会儿又说男人的爱情就如短命的昙花，刹那开放的时候，是惊艳，是晕眩，可当那一刹那过了之后呢？就是枯萎，就是死亡。男人在这场苟且之后会容光焕发，可女人却会因为这场短暂的偷欢而毁了自己冰清玉洁的人生，这又是在往后拽刘晓绮了。

      但朱倩倩不管怎么说，其实都是在顺着刘晓绮的意思走，刘晓绮说东，她就提供东的理论根据，刘晓绮说西，她就提供西的理论根据。管她往哪边走呢？往东也罢，往西也罢，总归要走，朱倩倩实在想看结果，也实在不喜欢他们这样不即不离地吊人胃口。

       但他们就这样折磨了朱倩倩整整三年。三年之后，他们都要劳燕分飞了，可朱倩倩还是没有等到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那一天，四个人的约会依然是四个人的约会，缠绵依然只是钱青云和刘晓绮眼里的缠绵——没有明铺暗盖，更没有双宿双栖。恼怒的朱倩倩质问李小白：“他们怎么还不到第三阶段呢？”李小白乜斜了朱倩倩一眼，哈哈一笑说：“天哪！不是吧，你也做了三年的围墙了，你就真的什么也没看出来？难道你还真的认为枝上的花在墙内马上的人在墙外？难道意偷就不是偷么？”

       这是什么狗屁理论吗？假如意偷也算偷人，那天下的男男女女岂不都成了奸夫淫妇了吗？朱倩倩大大的不以为然。

红美玉

哈，有意思！

澧军后裔

因为讲的是身边的故事，所以感觉亲切真实。赞一个。

落霞如歌

情理之中的结局，却是耐人寻味之余又笑意顿生，延续作者一贯幽默诙谐的风格，字里行间亦可见作者平日博览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