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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红美玉 于 2014-2-20 14:05 编辑
李末女生于1991年腊月。 那一年很冷。是南方少有的冷。她听奶奶说，那年雨又多又冷，她的衣服尿布晾不干，几乎全是靠奶奶用一只超强大灯泡烤干的。 有一种冷从她出生以来一直在心里伴随着她好多年，幸好有奶奶给予的一点温暖，她的人生才不至于那么寒冷。 她的名字都是奶奶起的，她的爸爸妈妈连个名字都没有给她，因为爸爸妈妈连名字都来不及给她起就外出了，她是超生的，上户口不容易，也就没有立即给她起个大名。小时候大家都叫她阿妹，学前时她能够歪歪扭扭地写“李妹”两个字，不过妹字的女和未总是离得很远，看上去就是三个字，还常常把女字旁搬到左边来。到了上学的年龄，报名时老师让她写自己的名字，她不但把妹字的女字旁搬到右边来，还把未字的两横长短弄错了，于是成了“李末女”，奶奶说叫“末女”正合适，她就是李家最后一个女儿，那时她的妈妈已经生了一个弟弟，跟着打工的爸爸妈妈在外地生活。直到那时，她还连爸爸妈妈的面都没有见过，她幼小的心里根本不明白，爸爸妈妈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爸爸妈妈，只是每个月一张的汇款单。这张汇款单来了，奶奶就会说：“阿妹，爸爸妈妈寄钱来了，我们去取。”她最高兴的事就是，就算汇款单来的时候不是圩日，奶奶也会牵着她，走去镇上的邮局取款，然后在圩上买东西给她吃。爸爸妈妈的爱，是童年时每月一次的冰淇淋，还有糖果饼干和水果。 长大一点，她就羡慕别的孩子有爸爸妈妈疼爱，抱怨自己的爸爸妈妈不理自己。奶奶常常叮嘱她不要记恨爸爸妈妈，他们也是没有办法才不理她。她已经有两个姐姐了，按政策爸爸妈妈就要落实结扎手术。可是爸爸还没有生儿子呢，没有儿子怎么行呢？将来连个端香炉的人都没有。她出生那个时候计划生育抓得很严，镇里计生办的人会常常去找那些已经生过两个孩子还没有落实绝育措施的人，说是“一胎环，二胎扎，三胎以上罚罚罚！”也就是说，生一个孩子就要去放环，生二个孩子就要去结扎，生三个以上孩子就要受罚，罚款也很重，超生一个不罚一万也得罚好几千，她家里要拿出几百都不容易，哪来的一万几千呢？她的爸爸妈妈只好跑到外地去打工，把姐姐和她留在家里跟奶奶一起。奶奶说那几年好多人生了女儿的都扔了，孩子好命就让人家抱去养了，不好命的，就在路边被饿死淋死晒死。奶奶就见过一个女婴装在纸盒内放在公路边被晒死了，发臭了都没人理，罪过啊。 末女的爸爸妈妈为逃超生开始那几年都没有回过家，后来每年回来一次过春节。爸爸妈妈第一次从外地回来过年时，奶奶都让她和两个姐姐赶紧叫爸妈，姐妹三个都不作声。爸爸妈妈这个词太陌生了，好几年都不曾使用过，怎么叫得出口。爸爸妈妈见女儿们对他们这样冷淡也很伤感失望，爸爸说：“叫爸爸，叫爸爸就给你们红包过年。”两个姐姐一见爸爸手里的红包就两眼发光，怯怯地叫了声爸爸，拿着红包欢天喜地地跑出去了。爸爸等了好久，末女却一直不作声，爸爸想摸摸末女的头表示亲近，末女却躲开了，爸爸无奈把红包放到她手上说：“拿去买点喜欢的东西吧。” 爸爸，多么亲而又多么陌生的人啊。 在末女的眼中，妈妈比爸爸更陌生。妈妈从回到家就一直被弟弟缠着，好像正眼都没有看过她们姐妹。妈妈让弟弟叫姐姐，弟弟也不肯叫，在妈妈怀里拿一双警惕的眼睛看着她们，好像她们是几个强盗，会跟他抢夺什么心爱东西似的。末女心里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弟弟。爸爸妈妈常常抱着弟弟亲，对弟弟有无限纵容的慈爱，这些，她和两个姐姐都在爸爸妈妈那里都得不到。 每次末女看见别的孩子上学放学有爸爸或者妈妈接送，身体不舒服可以跟妈妈撒娇，说不出的羡慕。心里也渴望爸爸妈妈的疼爱。可是每次见到爸爸和妈妈，却总是感到很不自然。末女对他们都没有半点亲人般的感觉，好像他们是两个外星人，与自己毫不相干。爸爸妈妈把她抛给了奶奶，所以末女觉得奶奶才是最亲近的人。 末女的爸爸妈妈打工有了些积蓄，而计划生育的风声好像又不那么紧了，弟弟也到了上学的年龄时，爸爸妈妈不在外地打工了，回来贩菜在市区的市场卖。还买了一套房子，将一家人的户口迁到市区，末女转到了市区上学。一家人总算生活在一起了。可是末女依然觉得他们住的屋子变好了，距离变近了，但是她们一家的感情并没有变。 末女想：我们家的姐弟怎么就不能像春玲家的兄妹那样亲密呢。 以前村里跟李末女最要好的是春玲，春玲是她妈妈抱养的，村里大家都知道，春玲自己也知道。春玲的亲妈跟养妈是姑侄关系，姑姑没有女儿，侄女生了一个又一个女儿，于是送一个给姑姑养。 末女有时候问她：“你想不想回到你的亲生爸爸妈妈身边？”春玲说：“我不想。他们都不要我，我为什么要回去？”春玲的养父母和哥哥们对她都很好，像亲生的一样疼爱她，末女觉得春玲虽然被亲生父母抛弃了可是有养父母的疼爱，春玲还是幸福的。而她的父母虽然没有抛弃她，可是她却感觉是被父母抛弃了一样，她比春玲更不幸。 末女喜欢读书，所以她的成绩比两个姐姐和弟弟都要好。妈妈每次开完她的学校家长会回来都很高兴，觉得这个女儿给她争足了面子。原来妈妈有时买了些好吃的东西总是藏着掖着给弟弟吃，现在妈妈也会给她留一份了。妈妈很想亲近亲近这个女儿，可是每次妈妈想拉拉她末女都总是躲闪着，末女还不习惯接受妈妈的爱。 直到末女上初二的一天，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下湿淋淋的一片，她开灯坐起来一看，见是红红的一滩血，湿了她的裤子和床单，末女吓得哇的一声惊叫后哭起来。她的爸爸妈妈从隔壁房间飞快地跑过来看她，妈妈掀开蚊帐一把抱着她，颤抖着问：“女，你怎么了？”末女说：“好多血，我好怕。”妈妈笑了，挥挥手叫站在旁边的爸爸走开，她说：“傻女，你长大了，不怕，有妈在。”妈妈带她去洗澡间叫她用热水洗了，拿来干净的内衣和床单给她换下，教她使用卫生巾，看着她睡着了，这才离开她的房间。 妈妈离开后，末女的泪流了下来。她不是不知道女孩子都会有初潮，而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一下子吓懵了，那一刻她想：幸好有妈妈在身边。 爸爸是一个很少说话的人，每天起早摸黑在菜市场贩卖青菜，连饭都是由妈妈做好装在饭盅送到菜市场给他吃的，末女只有在晚上才能见到他。虽然爸爸有时会悄悄地塞点零用钱给她，但末女依然从不叫爸爸。她认为都是爸爸重男轻女她和两个姐姐的童年才过得这么凄凉。虽然她也知道社会上很多人都是这种观念，她的爸爸虽然不比别人好，却也不是比别人更坏，他当时外出躲避计划生育也有他的无奈，但末女是一个外表柔弱内心掘强的人，她不愿意原谅他的爸爸，所以跟爸爸的距离还是很远很远。 末女上到高二的一天，她的一个堂伯伯突然到学校里来，要立即接她走。堂伯伯说：快！跟我去医院，你爸出车祸，快不行了！ 末女只觉得天空“轰”地响一声惊雷，什么？爸爸不行了？ 末女去到医院，只见到哭成泪人的妈妈和姐姐弟弟们。她的爸爸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就上了天堂了。 毕竟是亲爸。末女的泪哗地流下来。心疼得喘不过气来。爸爸都从没有听她叫过他一声爸，就走了。 末女攒着爸爸给她的零用钱，她用来买了纸钱。末女边烧边说：为了生个儿子养那么多孩子辛苦了一生，什么都没有享受到就走了，多不值得。天堂不用那么辛苦，天堂不用起早摸黑贩菜卖，天堂不用养那么多孩子，你在天堂安息吧。 末女的父爱，已在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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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0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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