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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娘曾经带我下过一次江南,那年我十三岁。
初到江南,才发现江南和我们关外完全不一样,关山处处都是黄沙大漠和风沙,难得一见青山和绿水。而这里青山必伴绿水,堤岸边处处是杨柳。如果说关外是一个粗犷的汉子,那么,江南就是一个细腻的女子。也许是我厌倦了关外,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江南。
何况,娘说,你爹就在这里。柴妞,我们一家三口很快就能一起了。我忽然觉得这一山一水一树一花都变得亲切起来,仿佛在替爹向我们打招呼“柴妞,你来了。”五岁以前,爹总爱让我骑在他的背上,欢呼着道“柴妞,我们骑马去咯。”爹是一个书生,温文儒雅,笑起来,像是一道温柔的阳光。我曾经想过,这是不是打动娘的地方?娘是一个关外女子,性格豪爽,干脆利落,与江南女子的柔弱截然不同。我想,这是不是就是娘打动爹的地方。两个人互相吸引,是因为对方有着自己所欠缺的部分,所以他们一见钟情,并且很快就有了我。
曾经听说过,若是太幸福,上天会嫉妒的,我一直不信。到我六岁那年,爹回江南了。他说,要回去看看爹娘,过些日子再来接我和娘。一开始,爹还有书信寄来,可是,到了后来,音信全无了。娘日盼夜盼,盼不到我爹回来,也盼不到半封书信,终于决定带着我到江南来找我爹。
2
循着我爹以前留下的地址,没想到,真能找到我爹。六年不见,我爹一点变化也看不出来,依然是那么的温文儒雅,和年轻。他穿着一件藏青色长袍,脸上带着微笑,身边有一个衣着鲜艳的女子,向我和娘迎面而来。
我很激动,我相信还认得爹,爹一定也能认出我和娘来。可是,爹却仿佛不认得我和娘,目不斜视地从我俩身边擦身而过。我急了,想喊“爹”,娘却一把拉住我,然后,拉着我往相反的方向跑。
娘力气很大,大得我拗不过,我一边跑一边回头望。多希望回头时能看见爹也正回头看,可是,爹没有回头,他一直,一直往前走,和那女子。
爹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我忍不住哭了,用力地甩开娘的手,大声问娘:“娘,爹为什么不认我们?娘,你为什么不喊住爹,反而拉我跑?”
娘的眼眶红了,可是,她紧紧地咬住嘴唇,用肯定的眼神对我说:“柴妞,你认错人了,那个不是你爹。”
那个就是爹。那个就是我爹。我不会认错的。
那个不是你爹,你认错了。
就是!就是!我像耍无赖一样的大叫着。娘,我恨你。
娘无奈地回头去凝望着来时的方向,对我的大喊大叫无动于衷。过了好久,娘还是肯定地对我说,柴妞,那个不是你爹,我们回家吧。
3
就这样,娘带着我从江南回了关外。回到家后,娘只字不提爹,把一些本来放在显眼处属于爹的物件也收了起来,让爹的痕迹在这个家慢慢磨灭。而且,态度坚决,就算我偷偷地把爹的东西放回原处,娘一发现,又立刻收拾好,然后,藏起来让我找不到。我问娘要一个爹,娘总是低头不语,任我闹,任我哭,红着眼。
慢慢地,我不闹也不哭了,仿佛突然间长大了,明白了一些事,于是,不再问起爹,也不再说起爹,和娘相依为命地生活着。人的一生有时候会有很多选择,给你西瓜,也给你芝麻,但也会有没有西瓜也没有芝麻的时候。那时,我们只能选择面对。
四年后,那年我十七岁,娘给我找了一个婆家。奇怪的是,婆家居然是远在江南的一家大户人家,而不是就近在关外。娘她早就看出来邻居王大叔的儿子二牛喜欢我,一直想娶我为妻,可是,娘却为什么没有将我嫁与他呢?
我问娘为什么。娘沉默良久,说,二牛不适合你。
我觉得这个理由真是太牵强了,娘凭什么说二牛不适合我,难道远在江南的那人就适合我?江南对于我和娘来说,是一个遥远的地方,也是一个伤痛的地方,我们不了解江南这个地方,更不了解江南的人。为什么要把我嫁给那样的一个地方,那样的人?
对于娘的这个安排,我满心疑惑,可是,娘悲伤的样子,仿佛是这晚的月色,忧伤满天,像一冰冷的小刀穿透我的心,很痛,很凉。
我答应了娘,考虑一下。
我知道,娘一定是瞒着我一些事情,不让我知道。更或许,我对二牛只能说是一种喜欢的感情,就像是喜欢一个大哥哥一样。虽然他对我真的很好。我被耻笑没有爹的时候,是他动手教训了那些小子,并放下狠话“谁要是再敢欺负柴妞,小心我揍你!”在我饿了的时候,是他偷偷地将他家的土豆从我的窗户塞进来;……我喜欢在我的身边有这样一个哥哥存在,但我从没想过这样过一生。
曾经以为爹和娘的浪漫才叫爱情,可是,从江南回来后,我知道爱情是一把伤人的刀,它伤了娘,也许也会伤了我。与其这样,不如选择一种稳定踏实的感情与生活为伴,那样,心就不会痛,也就不会像娘那样,对着月色偷垂泪。娘在想爹,只是她不说,她以为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了,所以,我恨爹,是他让我从此再也无法体会到爱情的甜蜜、忧伤。
4
娘一定不会想到我只身来了江南,只为了看一看我预备交托一生的仲林。娘她忘了我身上同样流着她的血液,敢爱敢恨,所以,当我知道仲林是住在江南某镇上的一条叫青榄的巷子时,就决定要下江南。
这么巧,以前爹留下的地址也是那个镇。我不想想爹,可总忍不住想起了爹,我五岁那年的爹,我十三岁那年的爹,到底哪个才是我真实的爹?爹到底爱不爱我和我娘?如果说不爱,我不会相信以前爹对我好全是虚伪的。如果说爱,那次见到的明明是爹,爹为什么却当作不认识我和娘,他身边还有一个鲜艳的女子?
是不是爹这样做其实是有苦衷的?如果是,我愿意原谅爹。因为这个念头,我于是决定先去找爹。
没想到爹住的地方是一个大院,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衣府”。我本想直接去敲门,直接说,我是来找我爹的。可是,那扇正红朱漆大门像一口紧闭的大嘴,仿佛下一秒会张开大嘴咬我一口似的。我还是决定爬墙偷窥一下先。
衣府座落在一条深巷的尽头,独立院,院子的周围种着一棵不知名的树已经茂盛如伞,所以我不用担心会有人看见我在墙头上。我又看见爹了,他就在院子里。他在喝茶。我想喊“爹”。可是,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她张嘴就叫“爹,我要吃那个。”指着桌上的一盘点心,撒着娇说,像极五岁的我一样,有爹疼,有爹爱。可是,我能看出爹一定更爱这个小小“柴妞”,她身上的衣着非常好看,想来也很昂贵,她头上戴着一个小小凤缀,曾经是娘说太贵而没有买给我的一年生日礼物。我想,爹真的忘了我和娘,有了新的娘子和新的“柴妞”。都说“衣不如旧,人不如新”,哪个男人不是贪新厌旧呢?原来这就是爹的“苦衷”。
“小嫣,还要吗?要不要尝尝这个?”原来小小“柴妞”有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而爹的声音多么的温柔,就像以前那个爱过我的爹一样。只是,美好的时光总是一去不返,那个爹,他在我和娘的心里,已经死了。
5
我连仲林的样子都没看着就回关外了。
娘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她没问,我没说起。我只是和娘说,“娘,我听你的。”
柴妞,乖。
娘,能不叫我柴妞吗?
那你想娘叫你什么?
娘,我能叫韦依吗?我跟你姓。
不可。那是不允许的事情,你爹是姓衣,你也是姓衣的。
不要,我不要姓衣,不要跟爹姓衣。我就要叫韦依。
我真是一个不乖的孩子,不够贴心的棉袄,老是让娘伤心。娘哭了。哭得我的心都酸了,可一想起爹,我就不肯心软。
过了好一会,娘才说,柴妞,你只能姓衣。你是你爹的孩子。你叫衣依吧。
衣依。衣一。我是爹惟一的孩子吗?
6
一年后,我嫁到仲林家已经差不多一年了。娘没说错,仲林对我很好,很疼我。可是,那种幸福总让我莫名地心生惶恐,有一种不踏实感,仿佛随时会失去似的。因为每每这时,我总会想起爹曾经也那样疼过我,爱过我娘。可是,直到我娘死的那天,也始终没有等到我爹回来。
半年前,娘忽然重病,病得很重很重,仿佛是了无牵挂的一了百了。娘的面孔上充满了平静,一种让我绝望的平静,娘是不是觉得给我找到一户好人家,所以可以放心去了?娘是不是终于知道爹是等不回来了,所以,放手去了?
临死那刻,娘看着我说,衣依,娘去找你爹了,你要好好地。
娘,爹会回来的,你要等下去呀。
……
娘,你就不想知道爹为什么不回来吗?娘你问我呀。
此刻的娘无比温柔,她只是微笑着,静静地看着我哭,什么也不说,然后把眼光移向仲林,依然笑得那么凄美,娘的嘴里念着一句诗“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娘的声音渐小渐无声,最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再也不肯睁开。
我哭得昏了过去——这首诗是爹教会娘念的惟一一首诗歌。那年,爹还在娘和我的身边,一家三口相亲相爱。
娘用一生去等待爹,爹你为什么不回来?
7
回到江南后,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心要去找爹问个清楚,为什么那么的狠心抛下我和娘?
仲林拼命地拦着我,衣依,衣依,你娘叫你不要再去找你爹了的,你要听话。
我为什么要听话?我为什么要听话呢?像娘那样,乖乖地在原地等候爹的归来,可是,等来的是什么?
我怀揣一腔怒火去到了衣府,直接用力把门拍。我不是什么江南女子,我不要装什么淑女,今天爹非得把话给我说清楚,给娘一个交代。
没想到跟着丫环出来开门的是小嫣,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脆脆地问我,姐姐,你找谁?
姐姐?我的心一下子酸了。若她真是爹的孩儿,我就真的是她的姐姐呀。面对这样一个小人儿,我说不出口“我找我爹”这话来,改成了“我找你爹,他在不?”
小嫣转过头去,一声接一声地喊“爹……爹……”
我忘了我有多久没这样喊过“爹”了,我不知道我的眼泪在不停地往下淌,听不到有一个男人在问我“这位姑娘,你找我吗?有事吗?”
衣依。是仲林唤醒了我,才发现爹已经站在我面前。
你姓衣?
爹!
仲林和小嫣疑惑地看着同时喊出声的我俩。我却越哭越厉害----我爹问我是不是姓衣,我能不哭吗?
衣姑娘,我想你搞错了,我不是你爹。你爹……他……
你说你不是我爹,那我爹在哪?叫他出来见我。
你爹……你早也见不着他了。
为什么?
因为你爹已经死了!我是他的孪生弟弟。
这怎么可能?我想,我近来一定是劳累过多,身体虚弱,若不是,怎会那么轻易地又昏了过去?
8
醒来时,我已经回到了家。仲林忧心仲仲地坐在床边看着我。他的眼里有喜也有忧。
衣依,你要注意身体,你快要当娘了。仲林轻声地说。
我要当娘了?我简直不能相信这会发生在这时候。轻轻地用手抚摸着依然平坦的小腹,百感交集。
忽然地,我想起了爹,想起了那句“你爹已经死了”,尚未能相信,抬起头来望着仲林,企求从他的眼睛里找到否定。
仲林轻轻地叹了一声,把想说的在心里整理了一下似地,然后才缓缓地说,衣依,爹,他的确是死了。而且,是死了好多好多年。你叔叔说,爹他从关外回来不久,就染上了一场莫名的大病。他不知他病得很严重,不想娘担心,以为很快就会好起来。所以,他没给娘写信,也没让人把你和娘接回来。爹他心里更喜欢住在关外。他是想等病好,家里事办完,立刻出发回关外的。可没想到,一个半夜里,爹突然地去了。他什么话都来不及交代,包括你和娘的地址。所以,你叔叔也就只知道你和娘住在关外,也派人去打探和寻找,但无果。也就只好放弃了。
原来这样!原来这样!那我上次和娘下江南看到的那个以为是爹的人,原来真不是爹。
娘她后来也知道爹已经死去了。她没有告诉你,是知道你很爱爹,害怕你接受不了,所以,一直瞒着你。娘说,就让柴妞一直等她爹吧,人生里有一个等待有一个盼头,总胜于无。所以娘一直不希望你去找爹,然后会知道真相。
仲林这时候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温柔地说,不过现在好了,我们有了孩子,这就是我们的盼头,你说是不是,衣依?
嗯。我望着这个在这刻深爱着我的男子,仿佛是和爹久别重逢的感觉。
窗外,阳光正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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