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他乡

沉酲

人在他乡

沉酲

魏求生像很多人一样，被命运之神拽到了他乡。但是，神明并没有眷恋他，保佑他走好运。以致他一生潦倒，无所建树。这并非是他的意愿，而是他人生之大不幸。行走在他乡，他无依无靠，孤寂无助；艰辛耕耘，种瓜得豆；神情沮丧，满目苍凉；前路茫茫，渐行渐遁……

那些年,魏求生青春年少,懵懂无知,轻举妄动。辞去了教师的职务，远赴南疆，报效国家。为求生存，选择当兵。当时的国家政策是隔省招兵。他所在的部队，首长，领导，普通士兵，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员都是来自南疆靠北的某个邻省。到处听到的都是湘音。这些人一顿不吃辣椒都不行，菜地里的生辣椒都被她们摘下来吃光了。

一个从大学毕业分配到他们中间的魏求生，犹如茫茫大海中的一块孤石，随时都有可能被海水淹没。他们中有小学毕业的，也有初中的，少数佼佼者读了高中。想当年，动不动就要有人成为被改造的对象。魏求生来自另一个地方，入不了主流，加上学历高出了那么一点点，这样，被改造的舍他其谁也，非他莫属了。他先在部队农场干了好几年，耕过田，插过秧，更多的是去深山野岭放牛，朝夕与几十头水牛相处，倒也处出了情深谊厚。后又被指派到一处偏远的五七干校接受再教育。

等他返回部队原驻地时，那些当年的湘籍战友，多数都成了他的上级和领导。魏求生虽然从军二十几年，始终也未混出个什么名堂。人在他乡，还能怎样？

差不多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职务又上不去，魏求生只好脱下戒装，来到一个新的环境。此时的他，更加举步维艰，年事又高，在新的岗位上还来不及积累到什么工作经验。那里没有战友，没有同学，没有乡亲，他的人际关系降到了零。所有的一切他都得从头开始，相当于又来到了另一个他乡。他坚持行走着，盼望着有神明相助。然而神明不知道全都躲藏到哪儿去了，他一个也没见到。所有的一切魏求生都只能靠自己去勉强支撑着。他向比他年轻许多的人请教，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行进，勉强对付日常工作，求得维持生存下去的一匙羹。在那些日子里，他选择了默默忍受，终于熬到退休。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又来到了南疆，也即是他求生过程中往日待过的他乡，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为打工。他与当地有了较多的接触机会，看到了当地人也是长着黄皮肤、黑头发，与他长得没有什么异样。饮食、生活习惯大同小异，相差无几，也就能很快地适应环境。只是语言相差较大，魏求生见到当地人嘴巴在动，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所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尤其是在研究工作时，他听不懂他们在研究什么问题，也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而他们又要他怎么做。当地人在一起交流时都不用国语，基本上都是讲的当地話。魏求生经常被他们用当地話取笑，反正他也听不懂，大家笑，他也跟着一起笑，这就使当地人笑得更加“开心”。有好心人悄悄告诉他：“他们这是在讽刺你，其实也是在骂你！”他也无可奈何。

魏求生喜好打篮球，他不讲话时，大家还跟他一起玩着。他只要一开口，人家就会听出来他是“北佬”，就会叫他去休息，或者去充当“裁判”。实际上就是在告诉他，我们不乐意跟外地人玩。这让他既非常尴尬，又十分苦恼。

他见到当地很少有人在看书、读报，大家都在忙着搞钱、花钱。大街小巷中举目观望，打牌的、玩麻将的，唱K的……随处可见。这让他有点烦。魏求生极力想静下心来读些书，写点东西，却常常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噪声和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所干扰，这让他浪费了生命中的一些宝贵的时光，也使他的灵感受到了较大的伤害。

魏求生非常向往同当地人交朋友，其中包括与那些女人套近乎。但是，他们却以一种怪异的神情和鄙夷的目光注视着他，心中在猜测他从哪里来？肯定是从一个更穷的地方，或者更穷的家庭来到此地。如果那里富贵一些，他会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吗？客观地讲，魏求生的家乡近年来是越来越不景气，虽然那里在历史上也曾经是一个文明之乡，出过许多精英，其中还有一位是全球名人，用了近50年的时间为全人类贡献了一部科学著作。大自然给予了那里人们的肥田沃地，让那里人丁兴旺。进入现当代后，突然在几年间那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田地荒芜了，人员衰减了，再也看不出一些兴旺和有转机的希望。房子还是那些旧房子，路却越来越难走了，十分贫穷。说到底，还是缺钱。如果有钱，照样可以盖楼房，也可以修公路，同样可以买汽车，也会有人到那里去寻找梦想。魏求生与家乡的多数人一样，选择了远走他乡，行走在他乡的天地间。

魏求生有时也在思考，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出生地，即称为家乡的地方。人们不呆在自己的家乡，而跑到别人的家乡。你让别人是欢迎你还是排斥你，这明显成为了一个问题。然而，因为有了一些原因，现实是地域间贫富悬殊那么大。人性的共同点本就是趋富避穷，因此，无法阻止人们向更为富裕的地方转移。对外出打工者而言，离却妻儿，只身前往一处不知底细的他乡，委实是无奈之举。

魏求生来到他乡已经七八年了，实指望通过自己的奋力拼搏，得到他自己应该有的回报。其间，每年的365天，他未有休息过一天。每天清晨六时半上班，晚上六时半才离开，默默地耕耘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他没有任何奢望和私念，只想通过自己诚实的劳动，换取一点维持生存的羹。然而，现实却与他想象的相去甚远：他拥有当地人相同的条件，付出与当地人相等的代价……所得到的薪金只有当地人的六分之一。当地尚有人还在竭力诋毁他,辱骂他,刁难他，有时还弄出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安装在他的头上,让他损失了一些本不该失去的。这无形中将魏求生推入到两难的境地：选择继续吧，将会寸步难行；选择放弃吧，他心中还有太多的留恋和牵挂，一时又难以割舍。

魏求生用去了差不多的一生经历，收获到的体会是：在家千般好，他乡万事难。家乡再穷有精彩，他乡虽富但无奈。如果家乡不容他，或者容不下他，那又另当别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