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留守老人日记

沉酲

留守老人日记

沉酲

古稀老人吴子嗣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家里，纯属偶然。杂志社寄给他的500元稿费汇款单，放在单位收发室好久了，打电话通知他来领，电话没人接；托人捎给他叫不开门。这样拖了两个星期，收发员担心时间长了，汇款单如果弄丢了不好交代。只好把这件事向单位报告了。单位派了几个人来处理，在打电话和按门铃等所有能用的办法都使过后仍无人回应的情况下，只好决定撬锁入室。

开门后，满屋子弥漫着恶臭。女同胞纷纷掏出纸巾捂住鼻子，只有一些胆大的男同事才敢于进到房间里看个究竟。吴子嗣满身腐烂，蛆虫四处蠕动；有些地方已露出白骨，皮肉早被吃光。估计老人十多天前就已死去了。

通过多种途径和渠道，才弄到吴子嗣在千里之外的南方打工的独生女的电话。女儿在南方已成家，多年未见回来过。女儿得知此事后，给吴子嗣的单位发来了信息：“惊闻慈父去世，万分悲痛！鉴于我已被公司派到欧洲学习，短期内难于回去处理丧父之事。委托贵单位全权处理，所用经费，由本人承担。不胜感谢！吴若男。某年某月某日于欧洲。”

单位为稳妥起见，报告了当地公安部门。警察进行了实地察看，室内物品摆放整齐；书籍和老人平时书写的草稿均未被人动过，上面已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也未发现有打斗痕迹等。老人呈平躺在床上的姿态。未看到异常情况。公安人员临走时，在书桌上发现了一本老人近期书写的日记，便带回去研究，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清明祭（×年×月×日）

几十年以来，为了生存，四处奔波，都是为了能够让自己或者家人有口饭吃、有个地方栖身。我吴子嗣先是在外地读书，接着当了二十多年兵，回到地方后没人要，没地方呆，只能四处寻寻觅觅。个中滋味一言难尽：父母只能放在心中，他们为了我上学，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家中能变卖的东西几乎全都卖光了。我哪能心中无数？哪能不感恩？不行孝？然而现实处境，我无法尽到孝心。父母在世时，我很少回家看他们。母亲比父亲去世早两年，迫于母亲娘家人的压力，她去世时，我抽空回家看了一眼。父亲一生贫穷，晚年加上孤单、体弱、多病，中风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单，我回家看了一眼。父亲听说独子回来了，神奇般地活过来了，从阎罗王那里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又回到了人间；儿子离开他三个月之后，他再也不想请假了，安然地合上了眼。我当时正在军营，无法回家料理，只好请大伯的儿子帮我料理。此后每年清明节，或者其它节日，别人的坟头上有人祭奠，献花圈、烧冥币等，父亲坟头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因为我几乎从未回家过过节。因此，父亲在冥府中也是一样的孤单、寂寞和贫穷。

现在退休了，今年清明节，到时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也要回去在父母坟前叩个头，多烧点冥币，多洒些酒（父亲生前喝点酒），让他在冥府中不落人后，也神气点。

清明节这一天，虽然天空一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但阻挡不了我回去的脚步。凌晨五时，我从城里搭上第一班车，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我在那里念完初中，十六岁之后才离开它赴外地求学。

父母的墓地长满了荆棘，杂草丛生。要不是墓碑上刻着儿子吴子嗣、儿媳和孙女吴若男的名字，我几乎不敢确认。我将墓地进行了一番修耸，培上新土后，长跪在墓碑前，默默地与父母谈心：“爸、妈，不孝儿回来看你们来了，多年未回来孝敬你们，内心有愧。今年我给你们带来了很多的冥币，带来了父亲爱喝的酒。人家坟头上有的我都带给你们了，祈望你们在冥府中过好。”

回到城里之后，我久久地在思索着一个问题，如今我年岁已高，如果那一天我殁了，那不是没有人为我的父母祭奠？每当清明之际，人家坟头上五彩缤纷，我父母的坟头上不但什么也没有，人家还会对墓碑指指点点：这一处坟堆无后人！

我们祖上三代单传，不管是单传还是怎么传，一直都在传。传到我这一代，就永远终结了。为了不让人家对着墓碑说三道四，我认为还是将父母的墓碑，找个人家看不到的地方埋起来，永远隐匿；或者沉入湖底，永远不露面；或者干脆销毁。没有了墓碑，人家就不会知道这坟是谁的。墓碑是父母生前为他们自己准备好的，他们哪能预料到他们的儿子无后。既然现实如此，他们的儿子就只能这样处理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年×月×日）

在这块土地上，我曾专程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有幸目睹了一个有钱人的别墅，十多个女人同时与这个男人睡在一层楼里，而且这十多个女人都同属于这个男人。这些女人还为他生下了几十个子女。在我所听说的有钱人中，有些人同时与多个女人有人们所想象的那种关系，子女三五成群的现象也并不鲜见。

在有权力的人中，“日记门”、“床照门”、“短信门”、“情妇门”之类的玩意儿时有发生，甚至有个别人将这辈子玩几百个女人作为人生目标。他们中有的人并不存在无后的问题，因为实现有后的途径有多种。譬如：其一是弄个生育指标，先前生的那个有“残疾”，再生一个；如果不理想，再弄一个指标，继续生。其二是他们也有钱，花个几十万元，弄个人工试管合成的，择优择男选取，想生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其三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老婆之外再弄些情人，只要手法到位，不怕没人为他生仔。

媒体上有时披露，有的名人成了长青树，岁月对他不起作用，婚是可以结几次的，花甲过后照样生崽。

吴子嗣我，父母皆为农民，无钱、无官、无名，找个女人好难，三十多岁才结婚。头胎生了一个女儿吴若男。三年之后又怀了一胎。平时无人上门，这时则踏烂了门槛。这个说，计划生育，一票否决，知道吗？那个说，不要因为你一个人，害的单位几百号人拿不到年终奖金。还有的说，影响你本人的前途和进步事小，影响单位几十号高、中、低层管理人员的晋升和前途，你担当得起吗？仅口水一项，就足以将我和妻子淹死。不得已将怀了不到三个月的胎打掉了，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三年后，又怀了一个，同样的理由，同样的压力，同样的只好打掉了。

五年之后，又怀上了一个。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破釜沉舟。拖了五个月，妻子的肚子已经很显了，我和妻子的单位除了阐述上面的理由和施加压力之外，另外还加用了一招杀手锏，就是说如果不打胎，双方单位都会开除你们的工作。那时不像现在，没有单位上班还可以外出打工，唯一的出路就是回乡下种田。这种结果，我俩经过反复权衡，都不愿面对。小孩弄掉后，小鸡鸡清晰可见，差不多快有一寸长。为此，多年来我俩都相对无言，只能以泪洗面。

这样折腾了十多年，我和妻子都已面临“知天命”之年了。万念俱灰。为什么会是这样，谁能回答？如果我有钱、有权、有名，何患无后？

抱团取暖（×年×月×日）

    退休后的吴子嗣，我每天必须面对孤独。作为老人，没有比这更恐怖的、更可怕的。所谓退休，现在终于有了切身的体会，那就是从岗位上退下来了，没有班上了，每天都可以在家休息。单位不再指望退了休的老人还能干什么，但退了休的老人还只能依靠单位。你一个退了休的、整天在家休息的老人，怎么好去打扰那些还在上班的人呢？老伴（妻子）被女儿吴若男叫去尽义务去了。现在家里就剩下我了。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在身体无大碍时，除了感到寂寞之外，倒也能够打发日子。在有病痛尤其是起不了床的时候，饭也弄不到吃的，连换洗、排泄都有困难。几度想进托孤养老院，用退休金支付。在这座城里找不到这样的场所；即使有一二家这样的试点，绝大多数人是无法进去的。于是，我想到了“抱团取暖”。

所谓的抱团取暖，就是三五个年龄相仿的同事，或者同学，相约每天在哪里集合，然后一起到市场买菜购物，或者一同散步，呼吸新鲜空气，或者每几天相互打个电话问候一声，看还在不在人间？有人有什么困难，相互援手。也仅限如此，天黑之后，各人最终还得回到各自栖息的地方，木门和防盗铁门一关，又成了孤单的空间。又一样是孤灯伴独身，只有对影了，才能“成二人”。如果自己不做动作，是看不出影子在动；再说，我也无法与影子交谈、对话和倾诉。

心愿还是写出来吧（×年×月×日）

吴子嗣，我已经愈来愈老了，明显地感觉到生命力没有以前那么旺盛。长期处在孤独的环境下，自信心也已经消磨得够可以了。通过六七十年的认真观察和研究，似乎隐隐感觉到，有不少女儿对待父母不像儿子那么有责任感。嫁出去了，为他姓生儿育女去了，有了自己的家，而且离父母又远，为家庭为自己考虑，会有许多选择或者托词。因此，在关键时刻，百分之百的期待和指望女儿，也许是靠不住的，总感到不靠谱。

有时在一些地方，可以选择让有的人不能生下来，这办法很多；但是，选择让一个人永远不死，万万岁而又万万岁，还没听说有试验成功的个例。因此，人们必须遵从或者适应自然界的规律。在宏观上要违背那种必然的自然规律简直是天方夜谭，譬如，有人说“我要永久不死，想活一亿年”，即便是钱财如山、权力无边、名扬四海的人，欲达此目的，恐怕也难，不是吗？

更何况我等底层草民，想永远不死是不可能的。这也就是说，其一是人肯定有一天会死去。其二是总会有一种疾病到时会致你于死地。这两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到底在某年某月某日一定死去，具体什么病会夺去你的生命，这是非常复杂的、细致的科学问题，任何个人都难以作出正确判断。所以准备工作是要提早进行的，有什么心愿还是写出来吧，  让别人也知道。不管是你的直系亲属或者单位或者别的什么人将来处理后事，都可以遂你的愿。如果别人不了解你的心愿，只能按当事人的方式处理，这也许会违背你的意愿。所以，有的写书人并不会去刻意隐讳谈死亡。我也是，会提前亮出我对死亡的真实观点：人死后，立即火化，骨灰埋入泥土中当肥，既有利于草木生长，又有利于美化环境。有诗为证：

一缕青烟化作灰，撒入泥土不留痕；

滋润绿草朝夕长，养育树木快成荫。

这辈子都在抓紧点滴时间，辛勤耕耘，无愧人生。但是，命运不济，除了维系温饱、勉强度日之外，无任何遗产牵挂。不幸无后，晚年孤独，寂寞艰难。前景堪忧，看不到有好转的希望，多活少活都无所谓！唯一有点希望的是，我的脑细胞比较活跃，但是也会随着躯体一同走向衰亡和毁灭。

公安人员看完了上述日记之后，掩卷思考分析。结合现场情况，多数人认为吴子嗣属于老人的正常死亡。因为在这座城市里类似事情每年都会发生好几起。在孤寡老人中，晚年处在生活无法自理时，身边又无人照顾，饭没得吃，水没得喝，疾病又得不到及时治疗，心理上又无比绝望，一般都不会采取求救措施，只能任其自暴自弃，很快就会死亡的。在以往发生的类似事情中，被别人发现的，较早的在老人死去的三天之后，最晚的长达一个多月。像吴子嗣这样的，年龄大了，身体又不好，又不爱好交际，女儿出嫁在外地，身边无人照顾。在孤独中度着年老的岁月，遇到一病不起时，喊天不应，叫地不灵，去阎王爷那里，就是他的结局。

沉酲

让老人有尊严地行走在人生岁月里，应该引起社会的关注。

许荣波

好小说，欣赏，问好沉酲老师！

沉酲

许荣波 发表于 2014-4-14 19:10
好小说，欣赏，问好沉酲老师！

许老师，好久未见，谢谢你了!

澧军后裔

中国梦的天伦梦什么时候实现？

沉酲

澧军后裔 发表于 2014-4-16 09:42
中国梦的天伦梦什么时候实现？

理想中或许可能实现，但不知等到猴年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