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脑子打出狗脑子 / 云平(原创）

乐韵琴歌 · 发表于 2013-1-16 1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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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乐韵琴歌于 2013-1-16 15:26 编辑

你要问太原人谁是他们的市长、市委书记，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但你要问起燕莎来，没有人不知道的。那里富贵傲人，进出的人非富既贵，是有钱人的世界。

燕莎商厦的前面是一个泊车场，虽然不是很大，但是也够泊了，因为能来得起燕莎的人毕竟不是很多。这里卖的东西都是世界顶级的名牌，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起的，一件衬衣能卖多少钱，你猜猜，全棉的，说出来吓你一溜跟头，三万八！打工的人一年的工资加起来买不起一件衬衣。所以说就是拿年薪的中产阶级轻易也不敢问津的。

要说我也不是有钱人，甚至于连中产阶级都算不上，怎么就到那儿去了呢？我太太喜欢逛街，那是特别的喜欢，不为买东西，就为逛，人家能从早上九点逛到晚上九点，十二个小时不歇脚，然后还什么也不买。那天她非要拉我陪她去逛，我不想去，人家振振有词地说：哦，我陪你逛书店就行，你就不能陪我逛商店？一句话说得我无言应答，只好陪人家去逛。那天陪她逛了美特好，又逛了沃尔玛，走着走着就到了燕莎，我走得腰酸腿疼，就跟她说：我实在走不动了，你上去逛吧，我在外面等你。太太看我残兵败将的样儿，总算开恩放我一马，自己一个人上去逛了。

太太进去了，我一个人没事干，就找了个树荫，百无聊赖地站那儿抽烟看街景。来这里的都是宝马香车，进出的都是人模狗样的男男女女，男的大多在四五十岁，西装革履，道貌岸然，女的大多是二十来岁的青春靓女，个个穿着都极为考究，浑身上下都是香喷喷亮闪闪的，珠光宝气，美艳奢华。

我正看着，忽然从外面开进来一辆跑车，我不懂车，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但能看出这辆跑车是超高档的车，车场上原来就泊着一辆宝马，可那辆宝马与刚冲进的那辆跑车一比就黯然失色了，就成了半老的徐娘，而那辆跑车则如同一个青春洋溢的少妇。

“少妇”刚刚停稳，又风驰电掣地冲进来一部身高马大的路虎，大模大样地紧贴着“少妇”停住了，开车的大概手潮，停的不怎么样，紧紧地挨在“少妇”的左边，两车相隔也就十几公分，连给人家“少妇”司机开车门的余地都没留下。那样子十足十就像一个凶狠的恶霸在调戏一个娇小玲珑的靓女。说得文雅一点含蓄一点就是一树荆棘压海棠了。

“少妇”的主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前门开不了，只得爬过副驾驶座下来，一下来就是一跳三尺高的破口大骂，招呼的全是路虎主人妈妈的生殖器官：“透你妈的扁鸡，你妈的你会不会开车了，别的老子连门也开不了了。”狗小子一开口就露相了，这种骂法是太原人的武功家数，别看他开着靓车，人却是太原土鳖。路虎的主人是个青皮后生,也不是什么好鸟，一点儿也不示弱，嘴头子也来得快：“咋了？咋了？叫老子日你妈的屄了，你狗日的斜眉疙潦眼的骂谁呢你？老子刮了你了蹭了你了？”这小子更是土的掉渣，古交楼烦的口音。于是两个人就围绕着对方长辈的生殖器官展开了言论攻势，你来我往，一句接一句，一句顶一句，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互不相让，骂了个难分难解。真是枪来刀去花一团，刀来枪去锦一簇，两个人都是衣着光鲜，一个穿着一身雪白的西服，另一个穿豆青色的夹克衫，嘴里喷出来的却是污言秽语，全都往对方母系亲属的裤腰带以下招呼。如果有小朋友在场，完全可以做一个学习生理卫生的好机会。

两个兔崽子对骂了一会儿，见他们骂得方兴未艾，从路虎上又下来了一个女孩，看样子是路虎主人的女朋友，这女孩也不怎么样，按理说男的跟人干仗，女的应该过来劝一劝，俗话说“妻贤夫祸少”嘛。她倒好，不说过来劝一劝，反而自己也加入了战斗，打嘴仗那可是女人的强项，那女孩伶牙俐齿，言语便给，“少妇”的主人顿时落了下风，但人家也不白给呀，人家也是带着女朋友来的，人家女朋友一见男友落了下风，也从车里钻出来加入了战团。

要说女人是祸水呢，今天如果没有女人在场，两男的吵上几句觉得没意思，也就拨转风帆调头而去了。有女的在就不行了，是男的都想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拔份儿啊，逞逞英雄啊，大丈夫宁死阵前，不死阵后啊，说什么也不能在女人面前掉价儿啊，这可是原则性的问题啊。一般来说男的在女友跟前那都是越战越勇的，都能够超水平发挥的。今天这两男的一见自己的女朋友都出来助战了，越发的来劲了，两人边骂边往前凑，越凑越近，于是冲突就逐步的升级了，从动嘴皮子升格到动拳头了。

我旁边站着两个燕莎的保安，我还以为他们会过来劝一劝或者把他们拉开。谁知那两个狗头翘着两只手站那儿看得津津有味。我说你们怎么不过去制止制止呢？那两个狗头却幸灾乐祸地说：“别管他们，打吧打吧，狗咬狗，两嘴毛，越打得热闹越好看，都是他妈的有钱烧包的，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才好呢。”

说实话，我也不希望有人过来把他们拉开，我从小就喜欢看人打架，一说看人打架，过年都没那么高兴。虽说现在老了，上了年纪，但喜欢看人打架的习惯却丝毫没改。况且我现在百无聊赖，正愁没办法打发时间呢，唯恐天下不乱，没事还想找出点事来，有现成的打斗看那是再好也没有了。而且说实在的，我看着这俩暴发户的兔崽子也不大顺眼，也巴不得他们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因为我看打架看得多，所以也就看出门道来了，常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今天这俩打架的狗男女，使的拳法似乎是同门又不像同门，不是少林，不是武当，也不是形意，更不是太极，连花拳绣腿也算不上，倒有点像华陀的“五禽拳”，因为他们的招数有时像猪拱，有时像鸡刨，有时像羊蹦，有时像牛顶架，有时像马踢人。又有点像令狐冲的孤独九剑，无招胜有招。因为他们使得全是街头混混市井无赖的打法，没有什么章法可言，那招数都叫不出名堂来，完全是死缠烂打胡踢乱揣。这种打法应该是人与生俱来的技击招数防卫本领。这打法完全不受时间、地点、环境、气候的限制，随时随地都可以与人开片。

为武的人讲究的是“手、眼、身、法、步”，讲究的是“精、气、神”，而眼前这两个兔崽子似乎都是心浮气躁之辈，不学无术之徒。根本就是不管不顾的打法，胳膊乱挥，腿脚乱踢，打中的时候少，踢空的时候多。我想起听谁谁谁说过的关于打架的名言：“一胆二力三功夫”，这话的意思是说打架主要靠的是胆量，其次是力气，再其次才是功夫。这话其实是对于那些市井混混的打斗而言的，不是说的黄药师洪七公等武林行家。

混乱中“少妇”一记长拳，直捣路虎眼窝，顿时就把路虎打了个乌眼儿青。路虎又急又怒，一个漏风的巴掌就横扫了过去，美丽的“少妇”即时鼻血长流。

我好像在哪本书上见过这种打法的叙述，说这种打法起源于学龄前儿童，流行于市井斗殴，打的时候，双眼紧闭，双拳紧握，两条胳膊朝前乱抡。这种打法一般不以打中某个目标为目的，旨在气势上吓倒企图攻击你的对手。如果在打斗时伴随以大声喊骂，操人家十八代的祖宗，则更能成倍地增加威吓对方的力量。

人家打拳的都知道，手是两扇门，全靠腿赢人；打拳不溜腿，必是冒失鬼；抬腿轻，落地松，踢起腿来一阵风；有拳无腿难取胜，有腿无拳难占先；拳打三分不易，脚踢七分不难。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就是说打斗中腿远比胳膊重要，可今天这两个狗男女都是以拳击为主，腿踢为辅，而且那腿的韧带也都不好，全都踢不高，顶多也踢不过腰部，全往对方命根子那儿招呼，而且命中率也极低，根本不可能给对方造成什么威胁。后来“少妇”一脚凌空踢出，没踢到人，却被路虎双手接住了。可是路虎虽然抱住了他的腿，一时却也弄他不倒。而“少妇”的一条腿被路虎抱住了，站不稳，急于要找平衡，一只脚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乱蹦，两只胳膊左一下右一下的在空中乱挥，可就是够不着路虎。而路虎因为两只手都搂着他的腿，也腾不出手来打他，于是两个人就打成了难分难解的胶着状态。

这边两男的打得热闹，那边两女的也没闲着，都是不让须眉的巾帼，夫君与人血战，妾身焉能置身事外？那一个跃马挺枪，就杀奔了阵前，这一个见了，也赶紧的拍马抡刀，截住了厮杀起来，于是就兵对兵，将对将的干开了。女的打斗一般都是以挠为主，兼之以揪头发，抓脸，撕嘴。没几个回合，精心设计出来的发型，精心描的眉，精心画的眼，全没了，两人都成了披头散发的花脸猫。眼影被揉成一团，沾上的眼睫毛也掉了，口红也抓得对不上口型了，樱桃小口成了血盆大嘴，粉脸桃腮上平添了几道血痕，就跟《画皮》里的女鬼一样。

现如今是太平盛世和谐社会，这么公开激烈的打斗终归是不大好的，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嘛。这阵子已经围了好多人在观看了，这年头，见义勇为的人不多，看热闹的人却不少，屎不臭都要拱过来看一看。这班家伙眼睛看着，嘴巴还不闲，在一边推波助浪地起哄架秧子：“好，好武艺！”“好！打得好！”“再来一脚！”看见围观的人多了，那两个在旁边翘着手看热闹的保安也就坐不住了，虽然刚才说那样的狠话，但毕竟是职责所在，总不能坐视不理的，样子也要做一下的，这时也跑上去把他们两家拉了开来。

两对狗男女肢体的冲突是停火了，嘴仗还是要打的，就打架的程序来说也还是要对骂一阵子的，应该是战争的余波吧，不可能一脱离接触就偃旗息鼓收兵回营的。

《三国演义》上有这么一回书，叫“姜伯约归降孔明　武乡侯骂死王朗”，说诸葛武侯阵前骂王朗：“皓首匹夫！苍髯老贼！汝即日将归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二十四帝乎？”骂得王朗“气满胸膛，大叫一声，撞死于马下。”后人有诗赞孔明曰：“兵马出西秦，雄才敌万人。轻摇三寸舌，骂死老奸臣。”人家那是舌战文骂，能骂出文彩来，骂得文明，不像这两对狗男女是胡卷乱骂，两家都是属兽医产科的，句句话不离本行：“透你妈姐的，看老子今天整不死你！”“老子日你妈的，来来来，你整，你整，你要整不死老子，你就不是你妈屄养的。”“老子透你妈，看你狗日的也不是你妈屄养的，你他妈的是狗屄养的。”“你王八蛋才是狗屄里养的，你祖宗十八代都是狗屄里出来的。”

这两对狗男女打架没有章法，骂架也没有章法，虽然说相骂无好话，但也不能像他们这样不讲逻辑的。都以对方的老子自称，又骂对方是狗娘养的，岂不是自己骂自己是狗。而且骂得也没什么创意，来来回回都离不开女人的性器官，忒是无聊。别看狗日的开着名车，穿着名牌，肚子里却是草包。

两个狗男女骂着骂着又来劲儿了，大概是死灰复燃吧，但是因为有人拦着，想打也够不着了，两人气急了，弯腰在地上想踅摸块砖头什么的砍过去，可那是燕莎商厦的泊车场啊，天天有专人打扫的，那地干净得能照出人影来，哪儿有什么砖头瓦块儿啊，别说砖头瓦块，果皮纸屑都没有。

两人找半天也没找到一块半块砖头，都有点气馁了。《左传》说：“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打架其实也讲究一鼓作气的。两人打了半天，又骂了半天，早就衰竭了，没有余勇可贾了，只是就此罢休，面子上下不来呀，现在就等着有人来给个台阶下了。这时过来一老头，拎着一根拐棍，走过来对着两人就唱起了莲花落：

“你，你个死的没人管教的小土匪，

　　烂了你的心，烂了你的肺，

　　碰坏俺妈的圪踢奎。

　　俺妈不是普通妈，

　　把你小子卖了也不够赔。

　　俺家妈妈最聪明，

　　听上音乐能跳芭蕾；

　　俺家妈妈最勇敢，

　　看见老鼠使劲追。

　　俺这是优良品种进口妈，

　　出产就在乌拉圭。”

这老头唱的是太原莲花落《立竿见影》中的一段，太原莲花落是太原地区的传统曲艺，也有人称为晋中落子。表演者一般是一个人，自说自唱，自打七件子伴奏。所谓七件子就是右手拿的两片大竹板，左手拿的五片小竹板，合称七件。大竹板打板，小竹板打眼，相互配合，有板有眼，说唱的词就随着板眼节奏进行表演，所以俗称此为“七件子”。

莲花落的说唱词，全用太原方言来合辙入韵。表演时，先扣大竹板，间配小竹板，打板三巡之后，开始说唱，以唱为主，间以夹白，边唱边说，抑扬顿挫，尾音稍长，颇合当地人的审美趣味。其实就是太原话的快板书。在太原莲花落中有很多地道的太原方言俚语，这些方言俚语把太原方言的活泼与生动表现得淋漓尽致，使太原人听起来非常幽默非常亲切非常熟悉。

《立竿见影》是太原莲花落中的经典，说得是一个泼妇骂街，她的傻儿子也学他妈骂，学得一字不落。这老头唱的正是傻小子学他妈的那一段。学得字正腔圆，老头唱得风趣，动作滑稽，围观的人们都给他逗乐了，打架的双方也“噗哧”一声笑了。没戏看了，人们也就哄然而散。

得，今天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是看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