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单

乐韵琴歌

这年头干部们吃吃喝喝已经不算回事了，算什么呀？别说纪律检查委员会认为不算什么问题，就是那眼睛雪亮的广大人民群众，那觉悟，也与时俱进了，也都非常理解了，而且心悦诚服地觉得的确应该是水涨船高了，吃吃喝喝实在算不了什么问题了。很正常的事，很正常，太正常了，不但正常，而且还都应该算是共产党的好干部呢。

臭妮的小饭桌每个月收小孩三百五十块钱，这笔钱对于一般收入的老百姓来说，也就不算低了，但是对于有钱或有权的人家来说，就微不足道了。所以在臭妮的小饭桌搭食的小孩们家里都是有权或者有钱的，有权的中午要吃请，有钱的中午都忙着请吃，所以都没时间回家给小孩做饭，他们的小孩就只能到臭妮的小饭桌搭食。没权的、没钱的、家境不太富裕的，那就只好委委屈屈地自己回家给儿子弄饭了，这个规律呀，就像阶级斗争的理论一样，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要知道，臭妮开的是小饭桌，不是大酒楼，没有签单这一说。政府部门、大机关、大企业在酒楼吃了饭，可以签单，月底一总结算。小饭桌就没有这一说，而且那些小孩的家长们，内心都希望臭妮对自己的孩子能比别的孩子优厚一点，所以一般都是这个月就把下个月的伙食费交了，有的还像小费似的，多给五十，给了四张老人头还不要臭妮找零了，从来没有走单这一说。

今年六月底，小孩们考完试以后，就不用上学了，臭妮的小饭桌也就歇业了。可是有一个小孩的伙食费竟然还没有交，要是别的小孩也就算了，留着下个学期收也不是不可以。可问题是这个小孩是六年级毕业班的，下个学期人家就不来了，去上中学了。而且这个小孩还不是一个月没交，而是两个月没交，一个月三百五，两个月，就是七百块啊。有人说了，他没交，你到他家收就是了，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可问题是臭妮压根儿不知道这个小孩家住哪里。只有个他爸的联系电话，那个电话臭妮都快打爆了，开始的时候，人家还接一下，说过两天就送来，其实那是搪塞，因为过了好几个两天了，那钱也没给送来。等臭妮再打时，人家干脆就不接了。

这个小孩的家长是干什么的，臭妮也没多留心，不知道。甚至于那家长叫什么，臭妮都不知道。别的小孩的家长，因为是老顾客，臭妮都很熟，唯独这个小孩的家长，臭妮不认识，不熟悉。只知道是个南方人，估计是来太原做生意的。

八九十年代的时候，有很多南方人来太原淘金，人家干的都是擦鞋补锅诸如此类太原人不屑于干的活，后来人家越干越大，再后来都在太原买车买房，正式的安营扎寨了。臭妮估计那个小孩的家长也是这一类的人。

那个小孩来臭妮的小饭桌搭食，不是别人介绍来的，而是他爸爸自己找来的。那人是开车来的，东风本田直接抵住了臭妮家楼道。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夹着公事包，拿着新款的苹果iphone4s手机，气宇轩昂，那人对臭妮说他孩子是这个学期才从老家转来的，因为工作忙，顾不上给孩子做饭，所以送他来搭食。他说他考查了工大小区里好几个小饭桌，数臭妮家的小饭桌服务周到，吃的好不说，而且人情味还浓，他说把孩子放在这里他放心。他来的第二天他家的孩子就来臭妮家搭食了。臭妮也曾经让那小孩带过话，叫他告诉他爸来交伙食费。可每次臭妮跟他说，那小孩总是低眉顺眼地说他爸过两天就送来，臭妮是个好心肠的人，即便是小孩的家长没交来伙食费，她也不可能不让孩子吃饭，所以尽管臭妮说是说，人家小孩来了，臭妮还是紧接紧待的。而且那孩子好像知道爸爸没交伙食费，理亏似的，吃饭的时候娇怯怯的敛眉而食，臭妮倒怕那孩子不敢吃，吃不饱，反倒对那孩子还多关心一些，总要给他夹菜夹肉的。臭妮怎么也想不到那人到了学校放假都不送钱来，而且现在连电话都不接了，那人摆明了就是想赖掉这两个月的伙食费了。

臭妮心里就挺纠结，七百块钱对于她来说，虽然也不算个大的数字，但主要是心里边憋得慌，别扭。你说你要是真没钱，我也不能不让你家的孩子吃饭吧，那在我来说也就是加双筷子多个碗的事儿。可你明明是有钱人，开着本田，拿着iphone4s手机，却想赖我区区七百块钱。我对你儿子多好啊，你竟然赖我的钱。臭妮越想越气，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她老公狗蛋就劝解她说：“你就别再想了，找不到人，你想也是白想，那七百块钱，就当咱丢了，破了财，免了灾。你要再想下去，就会烦、会心疼、会伤心、会气愤，闹不好最后把自己闹病了，那才不上算呢。其实啊，你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啊。啥事情，咱也得往开想啊。别想了，别想了，忘了吧，忘了吧。”

臭妮倒是想忘，可是，忘得了吗？人啊，往往是这样，你越是想忘掉某一件事，那件事却老是与你拧着干，好像在你的脑子里扎下根似的挥之不去。这就像个患了失眠症的人，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你心里那个纠结呀，那个矛盾呀，简直能气疯了。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小区，大家都骂那人太无耻，连一个下岗女工的七百块钱也想赖。

“不吃了！”正在吃饭的臭妮越想越气，气冲冲地把碗顿在桌子上，站起来，叉着腰，说：“不行，我得找他去，好好地骂狗孙子一顿。”

狗蛋说：“行了行了，你就消消火吧，你到哪儿找人家去？要能找到他，我就去了，还用你去。”

臭妮气得踢了狗蛋一脚：“那怎么办？你想气死我啊？”

狗蛋嘻皮笑脸地说：“你要能消消气，再踢我一脚也行。”

“你怕我不会踢啊！”

臭妮过去狠狠地又是一脚，踢得狗蛋呲牙咧嘴，一只脚跳着，在地上转了两个圈。

臭妮没有看他，嘟着嘴，只是在运气，一肚子的气，没地儿出，这时如果那人在跟前，她能一口把他吞掉，恨不得乱刀把他剁成肉酱。

过了几天，我在路上碰见臭妮，她问我：“梁老师，你说我能不能去告他啊？”

我说：“告当然能告，可是你也没有什么文字的依据，法院讲的是证据。你甚至连他的名字都闹不清楚，怎么告啊？”

的确，臭妮的小饭桌也没到工商局登记，那人也没给臭妮留下什么欠条之类的东西，怎么告啊。你说，这理都没地方说去。

这事过去一个多月了，时间也真是是愈合伤口的良药,臭妮也知道沉浸在气愤中没什么用,怨天尤人也于事无补。所以慢慢的也就平静下来了，就当丢了七百块钱吧，就当破财免灾吧。

就当臭妮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那人来了。是他儿子带他来的，一进门，那小孩就对臭妮说：“阿姨，我爸给您送钱来了。对不起了，我们来晚了。”

原来，那人一开始是忙，后来就忘了，再后来就想赖了，因为对于他来说，七百块钱也就是拔根毛的事儿，压根儿就没当回事儿，认为给不给都不算什么事儿。要给的话，他还得跑一趟，他懒得跑。

可是他儿子知道了，他儿子是别的小孩告诉他的。说他爸是老赖，不交伙食费，阿姨很生气。那小孩就不干了，非努着他爸把钱给阿姨送去。他爸开始也不理他，可那小孩拗，说他爸不把钱给阿姨送去，他就不吃饭，还必须他看着他爸把钱给了阿姨才算。他爸拗不过他，只好把钱给臭妮送来了。

臭妮本来一肚子的火，这会也烟消云散了，拉着小孩的手，说不出话来。

走单：在饭店吃完饭，不结帐就偷偷溜走。

澧军后裔

呵呵……碰上吃霸王餐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