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超：如果只是简单地拍爱恨情仇 我觉得配不上长江

八卦新闻

答题人：杨超
出题人：张嘉
时间：9月9日
采访手记
电影《长江图》在今年的柏林电影节获得最佳艺术贡献（摄影）银熊奖，这也是今年柏林、戛纳、威尼斯三大国际电影节上唯一获奖的华语影片，影片历经六年筹备、两年拍摄、两年后期制作，堪称“十年磨一剑”。柏林电影节载誉而归半年之后，《长江图》终于在9月8日上映，导演杨超便开始了“路演”征程，北京青年报记者对他的微信采访断断续续数日，可是在听说与北青报天天副刊读者交流，杨超迅速答应安排出了时间。
两天时间，天天副刊的“艺术愿线”即吸引了50多位读者，9月11日晚大家汇聚一堂，共同观看了《长江图》，12日晚8点，导演杨超准时进入微信群与读者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关于读者提出的一些细节以及对影片的解读，杨超大加赞许，认为很深刻很高级，“老实说，比很多记者问的让我舒服多了。”
1电影最初叫《信使》，为何改成现在的《长江图》？
最初故事中有个送信的情节，所以叫《信使》，也是我公路片的一个设想，讲述男人和女人跨越河流去送信的故事。后来这个情节消失了，找到“长江图”这三个字时，就觉得找到了影片基调和质感。这三个字非常有质地，从音节、审美感觉、气势上来说都是有它的味道。一个名字能传递作品气质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我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长江图》这个名字在第二稿就定下来，经过7稿剧本都没有改变过。
2最初没有剧本的时候，你就说要拍一个关于长江漫长旅程恢弘背景的爱情故事，而且它有一定的烧脑和时空结构的独特性，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从目前的成品来看，爱情只是很少的内容，你想表达的主题更加复杂甚至深不可测，这有电影删减的原因吗？
首映式后我的一个导演朋友说“长江图”这三个字就值2000万，在长江这么恢弘的背景下拍我想象的爱情、修行，或者更多主题复合的故事，缘于我从小对河流的爱好，船的爱好，历史的爱好，传统的爱好。我花很多年的时间去准备这个题材，2002年拍完第一个长片《旅程》后，觉得去拍《长江图》是特别顺理成章的事。
确实，爱情不是这部电影里最主要的内容，但说它是爱情电影也没错，片中男人和女人达成的关系虽然不是正常逻辑上的忠贞不渝，在一起、不在一起的那种情爱关系，却是一种深刻的理解，这也是我对爱情的看法，我认为男人和女人之间最深的爱是理解，如果你深刻理解一个人，认可他（她）的全部可能性，这就是爱，所以从这个角度讲，《长江图》也是爱情电影。
爱情是河流主线，但是就像长江给我们的观感，它烟波浩渺，有恢弘庞大的气魄，里面包含着非常丰富的无穷无尽的主题和意义，这也是《长江图》想传达给观众的。如果我只讲一个爱恨情仇的故事，我觉得那是配不上这条大河的，我希望这个故事配得上长江，所以大家看到的一定是恢弘庞大复合神秘的意义的结合体。
3秦昊扮演的高淳这个角色身上有多少你自己的影子？你觉得自己孤独吗？
这个角色身上或多或少有一点我的影子，但更多是我们八十、九十年代，几代文学青年典型的人物，孤独、反抗、质疑，是文青的主要表情，中国至少有一亿人是文青，高淳是这个群体的代表。
我本人比较孤独，我觉得对精神生活有要求的人，可能更多是与书籍、音乐、艺术品等进行精神层面的交流，这种交流会很大程度地减轻孤独感，其实很难说有人真的不孤独。有意思的是，人生所有的设计，物质生活，看电影，交朋友，人在这个世界的感官享受，都是为了逃避孤独而出现的，从这个角度讲孤独是特别有价值的一件事，影片中安陆就是不怕孤独的人，她对现实的反抗、逃避、质疑，比高淳更强烈。
4很多观众认为《长江图》故事弱化，艺术片与故事并不冲突，为什么不讲一个有很好故事的艺术片呢？
艺术电影当然和故事不一定矛盾，但和模式矛盾，有极少一部分艺术电影是老老实实讲故事，但大部分不会这么做，因为艺术电影天职是承担了探索电影艺术，表达边界，探索电影艺术新的语言、新的形式、新的风格、新的观念的功能，老老实实讲故事是类型片和文艺片的职责，而不是艺术电影的职责。
电影分三种：类型片、文艺片、艺术片，前两种构成商业电影，需要老实讲故事，导演要遵循这种方式，但是艺术片在这之外。
谷歌公司有个研发公司，每年会花几十亿美元研究太空电梯、克服癌症等一些目前看不到商业回报的项目。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这个研发公司是在给谷歌未来发展提供长久动力或引导，艺术片就相当于谷歌的这个研发公司，它承担研发职责，所以自然小众，也无法以票房、故事来评判艺术电影。
如果艺术电影追求票房、通顺的故事等，那就不是艺术电影，没有尽到其本职工作，应该各安其位各得其所，让艺术电影干艺术电影的事，商业电影干商业电影的事，两者互相交流互相反哺。我认为好的艺术电影一定会给商业电影带来巨大的动力，一个例子就是《盗梦空间》的导演诺兰，他的前两部电影都非常艺术，艺术到几乎没什么观众，可是他拍摄商业电影后极大地影响了商业电影，形成了新的潮流。所以中国商业片如果发展得特别好，好到票房达到1000亿2000亿，艺术电影的空间也自然会扩大，两者是相辅相成的，但如果不做区分，胡子眉毛一把抓，拿商业片要求艺术片，拿艺术片要求商业片，说商业片没有情怀、弱智，这种混淆不利于电影行业发展。
5《长江图》拍完有什么遗憾吗？
没有什么遗憾，在那个时代拿到钱能拍，虽然这笔钱对这个项目来说不是很够，但在那个时代已经是了不起的机会了，我和我的团队付出很大努力。我觉得拍电影就是用创意，用人的意志和老天做交流，有时需要和命运对抗，你所拍的所有东西都是人和命运博弈的结果。从遗憾角度来说，影片可能处处都是遗憾，可是生活就是这样，电影也是这样，都是人和命运共同作用的合力的结果。
6你是否认为《长江图》过于个人化？个人与观众之间，是否考虑过如何平衡？
电影气质用个人化形容并不准确，虽然电影是从我个人出发，但是完成状态很难说是个人化的。如果一个创作者真正掌握语言，并非常真诚地做出表达，这种表达是绝对不可能彻底个人化的。就算创作者没有考虑给谁听，讨好谁，卖多少钱，表达本身在一定程度也是属于公众的。我觉得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真正真诚的个人表达最终一定不是个人化的，这也是《长江图》的目标。我从来没试图平衡什么，算计、考虑如何讨好，让人开心，挠他们的痒，这个表达本身已经不是属于艺术电影的范畴了，《长江图》定位是艺术电影，不是商业电影。
7如果不做电影，你会选择做诗人吗？
不做电影的话我也不会做诗人，我本来就不是诗人，只是编剧而已，片中的诗歌是编剧替剧中人物写的，不是我自己的文学表达。我读过很多诗，我不是诗人，但我是读诗的人，知道好的诗歌的水准，早就断绝了做诗人的念头。电影里的诗不是诗人作品，是编剧作品。
8你的导演生涯，受哪些人的影响比较大呢？
受到太多人影响。我首先是读书人，然后是导演，历数精神生活是需要很长时间的一件事。我爱看科幻和魔幻小说，历史和宗教著作，我觉得列举很困难，因为说出一些名字，对另外一些更多的没说的人而言是不公平的。我收获于太多人，作家、诗人、学者、历史学家、导演、音乐家，太多太多，都列出来，一两百人是有的。
9电影里安陆提到的几个问题是你自己的疑问吗？你觉得自己对于人生是“四十不惑”了吗？
安陆的疑问是挑衅式的，是从人物当时情绪和心理逻辑出发提出的问题，不是我自己的疑问，但是我当然有很多疑问，一直没有解答，也正在思考中，还远远谈不上四十不惑。
10今年你看了哪些电影，觉得哪些值得为读者推荐？
今年由于工作忙看得少，能推荐的不多，商业片里我推荐韩国的《哭声》，我认为这是多年以来最好的类型片，是反类型的类型片，把大部分观众都逼到了第一次听故事的状态，非常高级、深刻，看的过程是享受。艺术电影今年没有出现特别有新意的作品，我又重看了贝拉·塔尔的作品，非常好，像《鲸鱼马戏团》就是值得花时间好好看的电影。
11《长江图》“十年磨一剑”，以后的电影还打算这么慢慢拍吗？
首先我也不想《长江图》十年磨一剑，这是时世造成的结果，以后应该快一点。我有自己的商业片方向，也一直在做准备，看了很多商业片，如果我做商业片，会做得很极致。我希望做出像《哭声》、《疯狂的麦克斯》、《黑客帝国》这样比较炫、比较酷的商业片。
12《长江图》已经提交材料报名参加明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评选，你对奥斯卡有什么期待吗？
《长江图》蛮适合“申奥”，从内容到形式都是东方、中国的，有文化输出的自信，有文化审美的力量，适合代表中国“申奥”，能让美国人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中国。
13你最欣赏人的什么品质？
我最欣赏良知、勇敢和坚韧，欣赏底线比较高的那种人，不太那么容易放弃自己的人，尤其面对自己时，能坚持良知，我喜欢根本性的善良。
14你对世界对人生的态度更趋向于乐观还是悲观？
美国有本历史书《人性中的善良天使》，据说因为小扎的推荐而成为畅销书，里面的论点我非常同意，不管多少人怎么说过去的美好，对时代提出质疑，从暴力的尺度来说，人类死于暴力的非正常数目是在逐渐减少，人类生命得到更多尊重，我觉得这是底线，不能对这个事实视而不见，这书就是解释暴力为什么减少。
我对人性抱有乐观态度，我能感知到每个人的善良，包括我自己的，大家都趋向善良，善良会获得更好的生活质量，心情舒适，大家都想善良。体制环境，客观现实会压抑人的善良心态，我们的生活就是要减少对人性善良的压抑，这是人类思考的成果。
15你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是什么？最大的缺点又是什么呢？
优点我不太知道，读书多算优点吗？算是习惯吧，读书多不一定获得智慧或人性进步，我不知道自己的优点是什么，但对我的缺点我很清楚，第一不够勤奋，比较懒；第二有拖延症；第三，有精神洁癖，这不太好描述。我怕人，有某种程度的自闭倾向。
16你认为什么时候是自己人生最快乐的时候？大学前、大学后还是现在？
大学后是比较快乐的状态，虽然毕业了但那时还把自己当成学生，无畏，旅行，找家里人要钱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不停阅读，有段时间我每天去国图读书，那里冬暖夏凉，食堂便宜，桌椅干净整洁，书特别多。我在毕业后为自己找了另外一所大学，没事我就去，那段自由的读书日子，很快乐。
17如果可以与古今中外的任何人隔空对话，你希望他是谁？你们会聊些什么？
这个问题太好了，让我浮想联翩，回答你一天都不会结束。非说一个人的话，我希望和耶稣对话，我想问他，他在最后进入监狱受难历程前，是什么心理状态，是不是已经把后面的路都想好了？是不是已经决定用自己的受难当做对所有门徒和人世间的教育？是不是一次伟大的行为艺术？耶稣是个永恒的谜，最疯狂的英雄故事，我有很多疑问，我想知道哪些是物理事实，哪些是美好愿望，哪些是安排，哪些是后人的附会、渲染；我想知道他动念、修行、受难、复活的这一系列奇迹和秘密；我想问清楚，我想他不会正面回答我，但他的语气、表情总会给我信息量，我能得出自己的观察和结论。

杨超：如果只是简单地拍爱恨情仇 我觉得配不上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