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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宝箱] 肖全谈马克·吕布之死:一棵秋天的树,叶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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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13 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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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全谈马克·吕布之死:一棵秋天的树,叶落了

肖全谈马克·吕布之死:一棵秋天的树,叶落了

得知马克·吕布过世,肖全与展览现场中马克·吕布肖像合影,这是老人生前最喜欢的一张肖像作品

肖全谈马克·吕布之死:一棵秋天的树,叶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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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全谈马克·吕布之死:一棵秋天的树,叶落了

肖全谈马克·吕布之死:一棵秋天的树,叶落了

肖全在马克·吕布家里,与他探讨老人的成名作《埃菲尔铁塔上的油漆工》(2013年)

肖全谈马克·吕布之死:一棵秋天的树,叶落了

肖全谈马克·吕布之死:一棵秋天的树,叶落了

肖全镜头下的马克·吕布(1994年)
9月3日的成都天阴欲雨,九方星巴克的户外座位,肖全从随身布包里摸出来撕了做早点的一片黑面包,给我们大清早10点的面对面增加了一点真实感。
不到15小时前他还在上海,堵在晚高峰的车流里几乎铁定要误了返蓉的夜机。再之前我掌握的消息还是他可能要奔法国去参加马克·吕布的葬礼,根本没有机会面采。
当地时间8月30日,马格南摄影师马克·吕布93岁在巴黎仙逝。
而北京时间8月31日,原本是上海chi K11美术馆“《我们这一代》肖全摄影作品展”(7月14日即开幕)的最后一天,其中有200平米、170多张照片都给了《跟着马克·吕布拍中国》。
震惊的人们默默地把撤展日往后挪了一天,很多人赶来,肖全一幅幅照片给大家讲马克·吕布——这个他们初度谋面时就已经69岁的老人、他穷半世纪光阴(最早一次1957年)来拍摄了中国22次的故事。听的人里有人哭泣。
朋友张越在朋友圈给他留言:“冥冥中你为他做了送别和纪念。”有人则被这样的机缘巧合太过震惊,觉得像是飞过了不祥的鸟。
不见到肖全本人,我也以为他不悲伤。我以为这些年见多的生死以及他那么认真修行的那些功课可以保护他,使得离别之于他不像寻常人般艰难。看见他第一眼我就知道我错了,那张脸上的哀戚与软弱,以及他恨不能把每一分钟都跟人约满、唯恐一个人呆着的无意识的凄惶,都不是仅仅一夜无眠可以“化妆”出来的。
一瞬间
“我也觉得是我最亲的人死了”
记者:“我们这一代”里怎么会有一个“跟着马克·吕布拍中国”的单元,而且分量还不轻?
肖全:策展人和k11的人都知道我给马克·吕布当过助手,我也拍过他一些照片,但从来不知道有多少、有些什么样的照片。他们来跟我商量:“我们希望在K11的展览里边能呈现马克·吕布一个单元。因为7月14日是法国的国庆日,会有很多法国重要的人物来参加。”
我当时犹豫了一下,“我们这一代”与马克吕布有什么关系?而且K11本来面积就不大,我全部用来做“我们这一代”都不够。但即便这样情况下我也说“好,我这边做马克·吕布,这边做‘我们这一代’。”
然后大家集体讨论,把马克·吕布那个展览整个色调呈现了一个红色。那个红色特别棒,拿色卡一看,那种红叫“泥土芬芳”。你看好有意思,泥土、芬芳,马克·吕布现在就在土里了。
记者:尘归尘,土归土?
肖全:他93岁的身体,那驾开了93万公里的车现在埋在土里了,但这驾车的司机早出来了。就像我,马上要开到57万公里了。“报废就报废了嘛,我们重新去换辆新车,把这车扔了。”马克·吕布这个司机就出来了。今天才第五天,还不到第一个头七。当人世间的人为他大哭的时候,马克·吕布在天上看得清清楚楚。泪水,在他看来就是血。
记者:看到你跟媒体说“我不会哭”。这个是你不哭的原因吗?
肖全:是。哭它干什么呢。当你真的明白生命的真相是这个,你还执着那些东西吗,不执着了。就赶快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因为你哭没有任何意义。是,你表达了你的难过……
记者:对情绪有作用啊,它可以让人帮到自己啊。
肖全:每个人表现不同。这是能力。
记者:但是刚听到消息的那个瞬间……
肖全:当然还是难受。马克·吕布不在了,跟你那么好的老头不在了,你去巴黎再见不到他了。
那天特别特别的奇怪。我拍过西双版纳的林妲、宛妲两姐妹三年。正好她妈妈带她们在上海参加活动,那天去看我的展览。一见到我都很开心。她们看完《我们这一代》里回顾的那部分,很认真地听我讲的故事。然后我说街那边还有我第三个展览《美丽世界》,最后那部分照片,我说我们就不去打扰他了,让他静静跟家人静静相处。
还没过街,宛妲,就小的那个,跟我说:“叔叔,我一定要去看。你也一定要去看,你不去看会后悔的。”而且很坚定的那个眼神看着我。
记者:我见过这家人,听人说过那孩子特别神。
肖全:“真的?那好。”因为我特别特别喜欢这两个孩子,我就答应她们。
然后我们就过街。刚刚过街就接到电话,《东方早报》的一个女孩子。我坐在马路旁花坛边上发呆,就傻了。宛妲看着我,我说“马克·吕布死了,真的”。这时她姐和她妈也过来了,我带她们到《美丽世界》那个展览,那里面很空灵,窦唯的音乐,周围上边挂的都是我在世界各地旅行的照片,仿佛到了另外一个跟淮海路的喧嚣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虽然它就在淮海路上。
我就坐在那里,因为那个地板都特别干净。她们就安慰我。就像我家人死了,我老爹死了,我爷爷死了,就那种感觉,就知道我最亲的人死了,我也觉得是我最亲的人死了。
一念诚
“我必须把他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
记者:这两天被媒体扑得厉害吧?但我看你扛得还成。
肖全:其实我从一开始听到消息就挺懵的,一直到现在。只是他们都看出来我在努力地控制我自己。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我很难过很难过,但我又不可能抱着林妲宛妲哭,也不可能抱着她妈妈哭。我说我不能哭,我现在必须振作起来,我必须把马克·吕布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所以所有打我电话的媒体我都非常非常地配合。
那天第二个电话是上海电视台打来的,“8点半希望能到我们台里来直播,在威海路,已经发了短信息给你”,我说好。然后《新京报》、《京华时报》、凤凰,《南方周末》,这边《成都商报》的小谢,都在那边打电话。我说“对不起,这边在访问”。当时那样的一个情况。
记者:可以想像。当年赵丽蓉老人去世,我被分配给巩汉林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我现在的心情,你让我谈她,你不觉得太残忍吗,你考虑过我的心情吗?”从此我对这种活计就怕了。
肖全:记得2004年我在银川,贺兰山,当时吕澎在那儿做一场很大的演出,中国摇滚光辉20年。也是接到类似的电话,一个南京的男声“你知不知道布勒松死了?”
布勒松跟我,比起我跟马克·吕布还是隔了一层,但我已经很难过了。曾经我带马克·吕布在上海南京路,“张小泉”老字号,买了两把折叠的水果刀。他自己留了一把,另一把送给了布勒松。所以我才得到布勒松签名的书——“肖全,你送我的水果刀我可以用来削苹果,也可以拿来自卫”,然后签上他骄傲而伟大的名字。布勒松一生不喜欢别人给他拍照片,谁拍他跟谁急,包括他的朋友。
那个记者问我:“我想知道中国摄影师在多大程度上受到布勒松的影响?”做完访问我就瘫在那儿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后来被我的一个好朋友看到,说:“肖哥,怎么了?”我说:“刚听到电话,布勒松死了。”他说:“肖哥你不要难过,你应该振作起来。”
我一直有一个特别注意的点,就是我从不去攀缘,我从来不去炫耀我和他们的关系,包括我跟马克·吕布的关系。这次要做展览,我才出这本书。
但我这个朋友说:“你必须勇敢地站出来,你必须去承认你和他们这样的一种关系”。承认是什么意思?承认就是你必须要把它说出来。你想老爸死了,长子必须就得站出来。就这个意思。我说我懂,我说好。
记者:他让你站出来……
肖全:就是作为一个摄影师站出来。包括马克·吕布死了,我一直说他是我身后的一棵大树,倒了。我庆幸这次在上海做这个展览,影响力超大,让更多人知道了马克·吕布。佛教有个词叫“法布施”,我不敢去说这件事情。我觉得马克·吕布的死才让我真正意义上长大了。
记者:那我觉得是不是这一段时间以来,从发生了那件事,你其实没有时间处理你自己的情绪,你没有给自己安静的机会。
肖全:我是突然决定要回成都的。因为我觉得现在上海,这个展览也撤掉了,马克·吕布也死了,这个城市里已经没有马克·吕布的照片了。我再不想在那个城市呆了。我说我必须行动,一天也不想呆,就回来了。就像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没有时间处理情绪,我一直在憋着,我一直在忍,我到现在才真的明白,为什么人需要人陪伴。
我父母离开的时候,因为父母他们生病了,我们几个孩子也都一直在他们身边,因为你一直在那个里面,是不太一样的。当马克·吕布,你知道吗,我老爹好像属于生我的,生父;我觉得马克·吕布好像是我的养父一样,他是我精神的父亲。马克·吕布死了对我太重要了。
一本书
《跟着马克·吕布拍中国1993-2013》
记者:我印象很深你跟我讲过当初你当海军航空兵,飞过北京你往下看,你说“就这么一个小盆景,好像随便一阵风沙过来就可以把它埋掉”。对于生死、寂灭、失去,你好像从小就有一种,忧伤,或者承认,你会碰触到它。好多人在这方面是不敏感的,而你会体会到它。
肖全:对呀。但是,我个人难过和我要去做这些事情,其实它是一体的,它们在一起。虽然我理解这件事情……
记者:我懂,理解常常帮不上感受的忙。像我逼着你一次一次来谈这些,其实你也是需要能量来付出给这件事的。
肖全:这种谈话是有效的,就值得。
记者:马克·吕布的什么对你影响这么大?除了情爱启蒙——“‘当我遇到凯瑟琳——我爱的女人之后,我好像重新出发了。她给我一种安宁,驱除我许多不安,早上我可以毫无牵挂地出门。’在法兰克·霍瓦的《摄影大师对话录》里,我曾读到马克的这句话。”
肖全:马格南是这个地球上最专业、最权威、最学术的图片机构。马克·吕布那么早期就进入,成为欧洲部的主席。毫无疑问他们那一套对报道摄影的驾驭、那种全局感,那是一般小摄影师没法企及的。他有能力来做一个巨大的表现变化的一个拍摄。
马克·吕布受他恩师布勒松指引来到东方、来到中国,卡帕也来过,柯莱布里也来过,但是他不一样,他是他们当中来到中国次数最多、时间跨度最长(他用了半个多世纪,他从1957年到2010年,持续地对这个国家进行报道。像这样一种工作方式和态度,中国有谁?世界范围内也非常非常罕见。这不是一个小事,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摄影师,他持续半个多世纪做一个选题。很快,巴黎吉美美术馆要做他一个巨大的展览,名字就叫“中国”。很有可能我这些图片会作为资料进入它那个展览里边,成为它展览的一部分。
另外就是他的经历,他行走世界的那种时间、那种频率,你去看吧,我这里面拍了一些照片,有些老头儿,他在拍他们照片的时候,那些老头可能都比他年龄小。可是那帮人都歇了,他还在工作。他全世界都跑啊,只是对中国这个拍摄的时间和这样的一个拍摄的情感是不一样的。
记者:他有没有跟你谈过他为什么对中国会这样?
肖全:他觉得中国就是他的一个老朋友,他应该时常回来看看它。毫无疑问,中国,是个人你就可以想象,在东方,并不是西方那个语系里的;然后中国土地又足够大;中国又是社会主义阵营里的,你想像得到嘛;而且还不是那些一成不变的,这个对于摄影师来讲有多大的吸引力呀。
记者:这本《跟着马克·吕布拍中国1993-2013》,居然是今年6月出版的。之前我还问你是不是得到旧书网上去淘。
肖全:就为这个展览出的。我觉得确实应该做一本书,而不光是像过去一样印一套明信片。这个书是没有人资助,我自己提醒我自己,找我的朋友:“马克·吕布我跟他那么多年,你看这些照片,帮我出本书。”
记者:懂了。我读到尚陆在前言里说:“在马克93岁生日的前夕,我非常感谢肖全给我这个机会,参与对我们敬爱的老师的致敬,他真的是教会我们‘看’的好老师。”马克·吕布生日是6月24日。
肖全:你看见现在是秋天了,再过一个月,叶子就黄了、掉了。马克·吕布那么牛的人已经死了,我一直说的“我生命中的一棵大树”倒了。倒了有什么,它有新的种子落地、发芽。这才是生命。
采写/本报记者吴菲
马克·吕布是我身后的一棵大树。他对摄影的贡献,对中国的友情,对年轻人的鼓励,对爱情生命的理解,都深刻地影响了我。我会像他一样用摄影跟这个世界相处,直到最后。这是一件快乐而幸福的事!
肖全2016.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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