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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班回家路过市场,总会看见路边摆摊的母亲。
母亲有一个小三轮车,上面放一块板,摆着她卖的针线,鞋垫,手套,毛巾……母亲用小三轮车天天拉着这些小东西去市场卖,她的力气已拉不动一家人的生活,但她拉得动自己的生活。 母亲有时忙碌着招呼顾客,有时静静地坐着。时间很残酷,母亲头发花白了,脸上布上了皱纹,人世坎坷化作了风平浪静。在人来人往气味复杂喧嚣热闹的市场,年老的母亲显得很低微,而在我的眼中,母亲永远是那样庄严慈爱,身上永远散发着简单朴实的光辉。她对生活像对我一样,总是带着笑容。
母亲的双手因为长期在阳光下曝晒变得非常黝黑。这是一双曾经非常有力的双手,隔着时光,我看见这双手抱大了我,抱大了弟弟和妹妹,抱了几年患病瘫痪卧床的外婆,接着又抱大了她的孙子。生活的担子那么重,母亲读书不多个子不高,娇小的身躯却被生活逼得生长出能力、勇气、智慧和才干,在贫瘠中变幻出丰饶,养育了我们,尽她的所有播洒给了她至亲至爱的人。 母亲年龄渐长,双手的力量再没那么大了,孙辈们上学之后,生活总算安闲了下来。
辛苦了半辈子能够安闲下来多好。安闲下来可以找一群老伙伴天天去茶楼喝茶,可以打打麻将跳跳广场操,把日子过得滋润滋润的。
而母亲却不会过这种日子,尽管艰苦的日子已经很遥远,生活的改善却没有漂淡她勤劳节俭的本色,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操劳惯了,总要用劳动填充闲着的时间才觉得心里舒坦。她是一个喜欢较量的人,一直跟别人较量着付出,一直让亲人们浸泡在她的关怀中。我知道母亲要强,就算年龄大了不能成为儿女的依傍了也尽量以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不想给儿女们增加负担。年龄越长,就越怕成为负累了,母亲就是这样的人。
母亲每天早上六点钟就开始在市场摆摊,七点多钟就要收档了,晚上六点钟后再出来,市场路边能做生意的时间,就那么一阵子,这阵子的时间非常宝贵也非常忙。母亲勤快而热心,她的顾客不多而卖菜的人忙不过来的时候,母亲就主动去帮他们的忙。帮卖鱼的杀鱼,帮卖鸡的绑鸡脚,帮卖青菜的装菜进袋子还帮忙收钱。有时候早上出去摆摊,母亲见有谁比平常出来晚了,还帮忙占位置,见人家来了就赶紧帮忙开档,争抢时间做生意。晚上他们要收档回家了,没卖掉的菜有时母亲主动帮他们卖,卖了钱第二天一早母亲会如数交还给档主。尽管档主会说:“这些菜是送给你的,你卖了钱你就收着。”母亲依然坚持把钱还给人家,说:“卖了菜的钱你收下,剩下没卖掉的菜我收下。”母亲点点的热心和无私慢慢汇聚成人情的宝藏,这些档主们常常给母亲送菜送鱼送鸡。有次早上带她去喝早茶,没开档,回到家见卖鱼的档主正守在小区大院门口,手里提着一条两三斤重的大鱼,说不见母亲开档,怕有什么事,赶紧来看看。有时晚上回娘家,见母亲在剥一大堆玉米,这是卖玉米的人卖剩下的玉米,母亲把它剥下来晒干喂鸡,灯光下母亲的面容清淡而知足,像在剥一串串珍珠。
家里的阳台上常常放着别人送给母亲的“礼品”:卖蕃薯的人送的蕃薯,补鞋的人送的花生……这些人和母亲一样生活在底层,却有着同样善良可贵的心性和品格,“礼品”很轻,但是情谊很重,一点点散发着人世的温暖情意。
惦记母亲的顾客也很多。偶尔我带她外出旅游,那些人就认定了只买她的东西,需要用什么,等也要等她回来买她的。我们老家院子里有两棵龙眼树,那是父亲生前种的,这几年结的果特别多,家里人吃不完,母亲就拿到市场上卖,常常卖到街灯亮起来了还没卖完,有时将近晚上八点了母亲还守着她的龙眼,连晚饭都没吃。一个路过的大哥曾在三个晚上来到她的摊档前,说:阿婆,剩下的龙眼都卖给我,你赶紧回家吃饭吧。
母亲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语气充满快乐和感恩,我听得双眼湿润,羞愧无比。多好的一个陌生人啊!他对母亲的这一点关怀,竟比我这个做儿女的更细致体贴。 母亲是一个知足的人,偶尔带她去吃一次早餐或斋菜,偶尔去旅游,她都很开心。辛苦赚的一点钱,知道我孩子到国外交流学外语要花很多钱,见孩子回来总给钱,有时候给一千,有时候给二千。这一千或者二千,是母亲起多少个早摸多少个黑,忍多少路边的烈日曝晒和风雨饥寒赚来的呀,连我的孩子都不忍心拿外婆的钱,知道这些钱来之不易和珍贵。但母亲坚持要给,她怕委屈了我和孩子,却不怕委屈她自己。
母亲快七十岁了,看她仍然这么辛劳,我就有一种负罪感,尽管母亲的辛苦让我心疼,但是只要她觉得摆摊有许多收获和乐趣,我就支持她摆摊。一个人只要像母亲一样,心没有过多的贪执,身体劳苦一些,生活也是快乐的。如果她九十岁了还摆得动摊子,我就陪着她一起摆摊,一起收获那些乐趣,还有那些平凡而温暖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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