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性强奸”进入新生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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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报制图 邬思蓓

　　晚报记者 孙立梅 报道

　　中南大学在为入学新生编写的《大学生活安全手册》中增加了“女生专题”，特别提醒女大学生如何防范“社交性强奸”，成为近日网络内外的热议话题。就学校的初衷而言，这当然是非常善意的提醒，但令校方始料未及的是，“10类女生需特别防范性侵害”的措辞，却遭到了更多的质疑。有网友笑言：按照这个标准，也只有“泼妇”级的女生，才可能免于性侵害了。

　　复旦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沈奕斐在接受女性周刊采访时称：“10类女生”的提法背后，隐藏着一个非常危险的逻辑，“因为你是这10类里面的，你才会被性侵害，学校已经提醒过你，你自己还不注意。这等于把性侵害的一个部分原因归咎于受害者，而不是施与者。 ”

　　“社交性强奸”进入新生手册

　　在安全手册中，中南大学安全委员会提醒女大学生要注意社交性强奸，并且指出“10类女生需特别防范性侵害”：长相漂亮，打扮时髦者；文静懦弱，胆小怕事者；作风轻浮，有性过错者；身处险境，孤立无援者；体质衰弱，无力自卫者；怀有隐私，易被要挟者；不加选择，易交朋友者；贪图钱财，追求享乐者；意志薄弱，难拒诱惑者；精神空虚，无视法纪者。

　　沈奕斐解释说，所谓的“社交性强奸”，也称“熟人强奸”，是相对“陌生人强奸”而言的。 “联合国的有关数据表明，熟人强奸占所有强奸案件的80%以上，这还不包括受害人碍于各种因素，没有向警方报案的情况。我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这方面的权威数据，只有一些律师、法官的个人工作观察，但可以肯定的是，熟人强奸的比例非常之高，不容忽视。从这个角度来说，一所大学告知涉世未深的女大学生有这种情况的存在，并提醒注意防范，是很必要的。但可惜的是，受到传统性别文化的影响，学校的板子打错了方向。 ”

　　沈奕斐认为，要防范社交性强奸，重要的不是对潜在受害者进行说教，而是要教他们如何应对。“任何强奸的发生，都不是受害者的问题，而是施暴者的问题。受害者本身再怎么注意，再怎么看守好自己，施暴者的情况都是无法预估，是防不胜防的。中南大学的这种提醒，等于把女性放在一个弱势的地位上，非常被动。其实国际上通行的做法，是告诉女性如何面对性侵犯，比如防暴三招。告诉女性"要怎样"，比告诉她们"不要怎样"，要有效有力得多。 ”

　　社会学者何风特别指出，所谓“10类女生需特别防范性侵害”的说法，是毫无依据的。 “没有任何数据表明，长相漂亮的、或者文静懦弱的女性，就比其他女性更容易招来性侵害。"@女权之声"曾在微博上做过一项小调查，请女性网友回顾自己遭遇性骚扰的经历。结果大多数网友都表示，在遭遇性骚扰时，她们并没有如某些人所以为的衣着时髦、暴露，有些衣着还很保守。这也间接说明，打扮漂亮与否，与是否遭遇性骚扰、性侵害，并无直接关系。 ”而这样的一种将受害人归类的作法，无疑是以“保护”的名义进行的对女性公共空间的限制和掠夺，更是对女性的规训，以及对其私人生活方式的干涉。

　　应告诫潜在施暴者而非受害人

　　沈奕斐介绍说，在美国的大学，新生入学时候，也会收到一份 “新生手册”。 “美国的性骚扰案例比中国多得多，其中学生起诉老师对自己实施性骚扰、性侵害的案例也不少，所以美国大学的做法，是对师生、男女学生都进行培训，明确告诉你什么是性骚扰，什么情况下你可以向学校申诉。比如异性教授单独约见学生时，就不可以随手关门，更不可以反锁，只要有这种行为，无论是否发生性骚扰，学生都可以向学校申诉。再比如，美国大学的各类派对非常多，有些派对确实带有一夜情的性质，但手册明确告知学生，尤其是男生，即使去了这种派对，也并不意味着女生就有发生性关系的思想准备。当女生说"不"的时候，她的意思就是 "不"，而不能被随意歪曲为 "我想要"。他们手册的做法是去告诫男生尊重女生的意愿，而不是警告女生说你不能去参加这种派对，否则你被性侵害了，那就是你自己行为不检。”

　　沈奕斐指出，这一手册的做法，其实是让男女、师生都知道彼此的界限在哪里，从而保护双方的权益。 “比如提醒老师在约谈学生时，最好把门开着，此举不但是为了保护学生，同时也保护了老师不被诬蔑的权利。但它不会告诉老师，说你最好不要单独约谈学生。 ”

　　在沈奕斐看来，对“需特别防范性侵害”的女性进行分类，在保护女性方面只会起到负面作用。“社交性强奸或熟人强奸，发生在两个原本就认识的男女之间，本来就很难说清楚。现在有了这样的分类，外人更容易对号入座，认为女性本来就有这样的意向，因为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嘛。这种舆论只会对女性造成更大的压力，连她们自己都忍不住怀疑：为什么我被性侵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否则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别人？ ”

　　女性要学会清楚地说“不”

　　除了“防暴三招”，在大学任教、并经常开展性别文化课程讲座的沈奕斐，提出对女大学生来说比较实际的防范“社交性强奸”的建议。“比如有学长对女孩有意思，经常骚扰她，那我对这女孩的建议是，首先，避免单独跟这个人在一起；第二，告诉周围的朋友和同学，你觉得这个人有点问题，对你不怀好意，请大家在适当的时候要想办法保护你，比如有些同学聚会的场合，他约你单独出去走走，不明原委的同学可能就会起哄，说赶紧去吧，但你之前求助过的朋友可能就会告诉他你们接下来还有事情，或者陪你一起去，从而避免了不良事件的发生；第三，要坚定地、清楚地说"不"，告诉对方你的态度是认真的，必要时要全力反抗。当然，我也跟我的学生说，如果对方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要记住，你的生命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

　　在“熟人强奸”当中，发生在情侣当中的“约会强奸”或“约会暴力”，是最难判断的。沈奕斐告诉记者：“经常有女生来跟我聊这个问题：男朋友提出希望发生性行为，她认为自己是很爱男朋友的，但还没有做好准备，或者不想这么早就发生，那她应该怎么办？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就发生三种情况，第一种就是发生约会强奸，严重伤害女生的身体和感情；第二种就是男生认为女生爱自己不够，提出分手；第三种可能更为普遍，女方勉强答应了男方的要求，但这也为他们未来的关系发展埋下一个不好的伏笔。我通常会建议这些女生，要把全部的想法告诉男方，而不是简单地说一个不字。比如你可以说，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准备接受肉体上的亲密关系；我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而不是在草地上，或者男生寝室里发生；我需要男方采取避孕措施，等等。如果女生这么讲了，而男生还要强迫她，那我也要提醒这些女生注意，他在这个问题上强迫你，那也很可能会在其他问题上强迫你，你需要重新审视你们之间的关系。 ”

　　在大学开展讲座的时候，沈奕斐一再强调，女性要学会清楚地说“不”。“我也会告诉男生说，女性的"不"是很重要的，一定要听清楚，这是成人关系中必须要学习的功课。”对于某些男性认为“女人说"不"就是"是"”的想法，何风认为，这是整个社会对男女双方在情欲表达和价值方面的双重标准形成的。 “要建构平等的情爱文化，除了女性要学会坚定地说不，还要摒弃对女性从小在两性交往中压抑的、矜持的、退缩的人格教养方式，鼓励其直面自己的需要，成为在两性关系中真正能够自主的人。 ”

　　“熟人强奸”根源在于性别文化影响

　　对“熟人强奸”高发的原因，何风认为，归根结底，还在于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性别文化对男女两性的影响。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欧美，无一例外，社会性别文化始终都是以男性为主导。 “由于男性在社会性别文化中长期处于优势地位，在行为方式上，"主动"、"进攻"，这些词语似乎天生就是男性的权利；而女性天生就应该是 "被动"、"顺从"或者"半推半就"。在熟人强奸的发生过程中，除非女性进行了特别激烈的言语或行动上的反抗，否则，男性的行为逻辑就认为 "她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女性的"不"已被忽略了。 ”

　　“社交性强奸”的“社交”二字，也带有“男性主导”的意味，因为男性往往充当“规则制订者”的角色。比如对一个初入校门的女大学生来说，她对整个校园风气并不了解，当她参与一些同学活动时，很可能就会被“我们都是这样的”、“这就是我们圈子”之类的所谓“规则”所蒙蔽。

　　何风指出：某些告诫、划分受害人的做法，可能进一步造成受害人的自我否定和退缩的二度伤害，一些受害女性在遭遇性暴力之后会认为是自己的错。“是不是因为我太懦弱？”“是不是因为我无意中勾引了他？ ”这些谴责实际上正是父权社会性别文化的一部分。而这部分文化要发生变化，更需要女性自己乃至整个社会进行反思：女性是不是作为同样的人获得了人应有的尊严？女性的价值是否同样作为人的价值而不仅仅是身体的？我们之所以鼓励那些自信而具有独立意识的，既能够在两性交往中明确说“不”，又能勇敢说“是”的女性，是因为她们是革新、形塑我们整个性别文化的有力的主体。来源新闻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