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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宝箱] 火传也,不知其尽也:献给离开了我们五十年的傅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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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4 11: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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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1966年9月3日凌晨,著名翻译家、艺术评论家傅雷,在遭受了红卫兵抄家和四天三夜的批斗罚跪凌辱后,与夫人朱梅馥自缢身亡,愤而离世。2016年9月3日,傅雷先生已离开整整50年了。

尽管傅雷走了,但先生留下的译著以及家书却成了一代又一代后人的精神财富。傅雷的肉身已逝,文化和精神还活着,还可以被有心人继续传承下去。“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值此五十周年祭,文学评论家黄德海怀想往事,回忆了他从傅雷作品中受益的点滴过往,谨以回献刚烈地走向另一个世界的怒安先生。

火传也,不知其尽也:献给离开了我们五十年的傅雷先生

火传也,不知其尽也:献给离开了我们五十年的傅雷先生

1996年,我刚入大学,一下子从县城的小书亭来到了售卖各种人文书籍的小书店,仿佛穷小子进了百宝堂,顾不上阮囊羞涩,可着自己的心意购置各种书刊来读。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年恰逢傅雷先生辞世三十周年,反正那时书店里似乎陈放着各种版本的《傅雷家书》,便也顺便买了一本。
大约是因为性情的易喜易怒与傅雷先生相似,我读《家书》,遇到其中畅快果决的结论,往往激动不已。叹服之感生起,便不免常常拍击书桌,拍到忘情处,就忽视了下手的轻重,有时候手掌都会肿起来。现在想起《傅雷家书》,我仍会感到手掌隐隐发痛。记得当时还写过一篇关于此书的推介,在学校的广播电台里播了出来。许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不记得怒安先生对傅聪的各类具体教导了,只那句经常出现在信中的“先做人,再做艺术家,最后做钢琴家”,还时常回旋在脑际。
前些日子,偶然读到一个作家写给孩子的信,小心翼翼地跟孩子说着话,好像生怕自己哪里不对影响了孩子的心情,我忽然忆起傅雷先生在《家书》中的口吻。虽然信中也常有商量探讨,但那口吻,却完全是教训的,是一个过来人对后来者的指导,对孩子的拳拳眷眷,就藏在无数细小的指导中。不用说现在提倡平等教育的专家了,当年的老朋友施蛰存,就觉得傅雷的这个教育方式对孩子求之过苛:“他的家教如此之严,望子成龙的心情如此之热烈。他要把他的儿子塑造成符合于他的理想的人物。这种家庭教育是相当危险的,没有几个人能成功,然而傅雷成功了。”这个意外的成功,让我们反过来思考现下倡导的平等与鼓励教育,或许未必是唯一的准则;指教或批评,也未必就陈腐乏味到必然失败——参差多态才是教育的本然。
记住了傅雷的名字,我便去图书馆索引,调出了馆中所藏傅雷译著的所有著作,一看之下,不免信心受挫。在学校那个藏书不富的图书馆里,傅雷的译文也有厚厚的十数卷,绝非数日可以尽读。于是,第二年暑假我便待在学校,把傅雷译文集调出来,一本本排头读来。因为学校靠近海边,宿舍里往往聚蚊成雷,我便不时把水洒在身上,身体变滑,蚊子便不易停住,免了不少蚊叮之苦。那个夏天,罗曼·罗兰、巴尔扎克、服尔德(伏尔泰)、梅里美,或庄严,或雄强,或机敏,或妖冶,仿佛变幻不置的法国风情,看也看不尽,叹也叹不足。
据说理想的翻译,该是如原作者用汉语写作,傅雷先生的译文,或许庶几近之。我读译文集的时候,便经常忘记自己是在读翻译,只觉得高老头、贝姨、葛朗台、嘉尔曼(卡门),以及一根筋样的老实人和天真汉,都生活在我们身边,如每天都觌面相见一般。全部读完傅译的巴尔扎克以后,我想一鼓作气把巴尔扎克的全集攻克,最先挑中的,是《驴皮记》。一读之下,不免大吃一惊,此前的流畅精悍一变而为迟滞庞杂,匆匆翻过数页,便忙不迭地还给图书馆了。要再过很多年,我从对傅雷译文的路径依赖中走出来,才重新翻开了巴尔扎克的非傅译作品。
世事变幻,疾如箭矢。我读巴尔扎克的时候,他在中国,几乎已经从毫无疑问大作家,跌落到小的大作家的程度,再过数年,就已经开始有人把他贬为大的小作家。大约是2003年左右的样子,我偶尔读到一篇文章,不但为巴尔扎克不断下降的名望盖棺,连带傅雷先生也遭了质疑,意思是他选择不善,译了那么多不重要的作品,有那么点遇人不淑的意思。因为这个原因,我重温了一遍傅雷先生的译文,又把巴尔扎克全集翻览一遍,写了一篇题为《褪色的巴尔扎克》的文章,期望能将巴尔扎克内里永不衰老的东西提示一二,也借机为那个最早识别出张爱玲的傅雷的眼光正正名。当然,这文章跟当年的大部分习作一样,都沉睡在电脑里,只我自己知道曾有过这样一番意图。
我当然不会忘记那本装帧古朴大方的傅译《艺术哲学》。好像是刚在美学史课上讲到丹纳三要素论,我就在离学校二十多公里的一个专营人文学术的书店里买到了这本书,如获至宝,几乎用一天的时间就读完了。“种族、时代、环境”在我脑子里没留下什么印象,只觉得丹纳的讲授汩汩滔滔,有他那个时代独特的自信在里面。后来我偶尔阑入讲台,也会引用丹纳的话扮扮酷:“所谓教训归根结蒂只有两条:第一条是劝人要有天分;这是你们父母的事,与我无关;第二条是劝人努力用功,掌握技术;这是你们自己的事,也与我无关。”丹纳讲这话的时候,科学精神正如日中天,他还相信自己可以罗列事实,“说明这些事实如何产生”;到我引用这些的时候,那份自信早就消失了,差不多只够给自己的信口开河做个借口。
写这篇文章的数天前,我忽然因偶然的机缘,看到黄宾虹先生的一副画,重重叠叠,愈转愈深,如见到画者胸中丘壑,其邃密处,非诸多名家作手可以望其项背。心下一惊的同时,我忽然想起,《傅雷家书》里好像常常提起黄宾虹,并有为其操办画展事,一查之下,果然如此。于是便找出傅与黄的通信来读,“尊作《白云山苍苍》一长幅,笔简意繁,丘壑无穷,勾勒生辣中,尤饶妩媚之姿”。就中点出的,果然有丘壑二字。读毕通信,我从书架上检出傅雷谈论艺术的有关文字,以及其中有许多绘画评论的《艺术哲学》,决定再读一遍——我不知道我过去的阅读,究竟忽视了多少好东西。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我当然绝不敢以傅雷先生传薪者自居,能够写下的,不过是自己受益的点点滴滴,并以此点滴,回献刚烈地走向另一个世界的怒安先生。
黄德海,复旦大学中文系硕士,现任职于《上海文化》杂志社,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编选有《书读完了》(2006,2007)、《文化三书》(2008)、《野味读书》(2008)等,翻译有《小胡椒成长记》(2004),协助整理有《周易虞氏易象释》 (2009)、《道教史丛论》(2012)等,文学评论集《若将飞而未翔》、书评随笔集《个人底本》即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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