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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法国著名摄影大师马克·吕布2016年8月30日因病去世。一直以来,他以来自东方的延伸报道而著称,也是上世纪50年代首位获准进入中国拍摄的西方摄影师,后来多次受到周恩来总理的邀请来到中国。这位法国著名摄影师抓拍的众多黑白照片,已成为巨变中国的一份历史档案。香港诗人、摄影师廖伟棠认为,马克·吕布代表了朴素、老实的摄影根源,他的去世意味着传统纪实摄影最后一座重镇的消逝。在马克的镜头中,50、60年代的中国人表情或困惑、或痛苦、或迷醉、或执着,被摄者和摄影者同样的纯朴让今天的观者惭愧;70年代的中国人,刚从窒息的空气中挣扎出来,眼中的笑容纯真,但还带有警惕,那是朴素、认真,渐渐洗脱蒙昧的眼神;而当代中国,城市变迁成为他新的主题,从中可以解读出新旧两代的冲突。
马克?吕布,纪实摄影的最后一座重镇消逝了
昨天我刚在脸书发表了一张他的照片,图说是:“1992年,广州。手机与游戏,组合出最早的低头族。(摄影:马克·吕布)”,今天就得知他去世的消息。也许马克·吕布(Marc Riboud)的离去,意味着传统纪实摄影的最后一座重镇的消逝——在他之前,亨利·卡蒂埃-布列松与何奈·布里在本世纪相继离开,约瑟夫·寇德卡与罗伯特·弗兰克都转向带有更强烈艺术摄影色彩的主观纪实,过去的十多年,老一辈大师只有他代表了朴素、老实的摄影根源——正是这种谦逊的摄影者姿态,才得以使他可以捕捉前述这种在当时毫不起眼、今天却是时代凝缩象征的民间细节。
人如其艺,重看这些温柔敦厚的影像,我想起十多年前,我在山西的平遥古城见过的马克·吕布。那是他一手促成的国际摄影节的开幕式,在各个西装革履人物的簇拥着走上台来的马克·吕布朴素得就像普罗旺斯一个老园丁,穿着一件灰绿色风衣,在别人讲话的时候他拿着一个柯达的一次性小傻瓜机照来照去,到他讲话时他却说我的胶卷装不上了,于是周围的西装人一阵手忙脚乱,帮他装胶卷。台下包围着他的长枪短炮一时咔嚓不停,都是最先进的专业数码相机。
2006年我又去了平遥,当我穿过最大的一个工厂展区的林林总总实验的丶画意的摄影,走到尽头一间厂房,一批尺寸不大的黑白照片令我驻足,屏息慨叹。那是一些从50年代到90年代的中国影像,照片中的中国人表情或困惑丶或痛苦丶或迷醉丶或执着,都能看出摄影师在按下快门一刻的感动和激情,在那个年代,被摄者和摄影者同样纯朴,让今天的观者惭愧。仔细看摄影师是谁?原来还是马克.吕布,他对时代的敏感决定了他照片的力度,这些照片每一张都教人留下脚步细看,它们每一张都沉甸甸的丶毫不浮躁。
后来当我有一次机会问马克·吕布问题时,我只问了一句:“是什么原因让你选择中国作为终生关注对象的?”他回答说:“五十年代我来到东方,发现这里有完全不同的行为方式,完全不同的文化,有浓厚的时间的印记,这些都是让我感兴趣的地方。但是今天的中国已经不像一个典型的东方国家,东方文化的印记越来越淡了。事物有一些变化那是不可避免的,但面对变化我们总会有一些遗憾。”
最后一次看马克·吕布的展览,是几年前在草场地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的马克•吕布回顾展。那个展览中最难得的是他摄于近几年的中国影像,形式多为彩色,主题主要是城市变迁,其中一幅是穿婚纱的女子以被拆房屋为背景拍婚纱照,我们可以从中解读出新旧两代的冲突,一代人信奉的另类美学,是可以建立在另一代人遭受的损害之上的。“拆”字作为中国发展的关键词,早已进入敏感的马克•吕布的视野,也进入许多中国摄影师的视野,但马克•吕布一贯善于以最简单的手段触及最复杂暧昧的意涵,此可见一斑。
此外就是他拍摄的70年代,人们刚刚从窒息的空气中挣扎出来,眼中的笑容纯真,但还带有警惕,那是些朴素、认真,渐渐洗脱蒙昧的眼神。这种诗意是那些留连名山大川的摄影家永远琢磨不到的诗意,因为它就由时光的流转和其中人的经历所构成。这是一种带着女性出神的凝视才能捕捉的瞬间,也许没有亨利·卡蒂埃-布列松著名的“决定性瞬间”那么准确、关键,但却比他有更多暧昧的柔情。
马克?吕布,纪实摄影的最后一座重镇消逝了
但相对过于热闹的当代中国,最让人止步深思的,还是他拍摄的50、60年代景象。照片中的中国人表情或困惑、或痛苦、或迷醉、或执着,都能看出摄影师在按下快门一刻的感动和激情,在那个年代,被摄者和摄影者同样纯朴,让今天的观者惭愧。那些照片在朴素中流露着感伤,他曾经记录的那个中国也是这样,我最喜欢他1957年在香港开往广州的火车上拍摄的一个广东女人——我甚至觉得她就是我的奶奶或外婆,40多岁,依傍在木头椅背上,忧伤地陷入了未来的白日梦,我就是照片中她所未能触及的霞光,而马克•吕布按下快门的手指,就是连接时空的魔术棒。
这张照片让我着迷,日后我在诗中多次写到这个意象,比如说去年我所写的《十月一日九广铁路上》后段这样写道:
“那个冬天岭南孽雪
从尖沙咀直到新兴县
像随意妆抹的坤伶
与败军语言不通。
我奶奶忽觉天地之大
铁轨笔直几无回旋可能,
在沙田养鸡不如回乡伐竹。
还好,百姓不知帝秦
亦不知有汉、唐、宋、明。
我奶奶的黑襟衣崭新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不知道为什么
自己的美令邻座同龄的男人哭了。”
这邻座哭泣的男人,既是我想象的穿越时空的我,也是当年举起相机拍摄她的马克·吕布。为此我感谢伟大的摄影术,能让我看见我不可能看见的景象,让我一偿夙愿:亲近那个孤独地奔走于历史夹缝的亲人,这张照片让隔世的灵魂互相安慰。
马克?吕布,纪实摄影的最后一座重镇消逝了
能提供这样安慰的魔术的人,其宽厚温淳必有来由之。坊间也传说过他无私帮助吴家林、肖全等中国摄影师的故事,但鲜为人知的是,他晚年抚育女儿克莱芒丝的故事:马克·吕布58岁那年,他的妻子卡特林娜35岁,生下了患有先天智障的女儿克莱芒丝——一本小书《有我,你别怕》记录了这一切。撰文的卡特林娜的情绪是复杂的,经历了厌恶甚至憎恨最后才接纳和承担了命运,但不说话的马克·吕布,一直以关切的镜头语言拍摄克莱芒丝与卡特林娜,犹如微笑抚摸,他早用照片说了:有我,你别怕。
今天,马克·吕布应该也是含笑而逝吧,愿他镜头眷顾过的灵魂,与他共同回忆那个他们一同笑过哭过的二十世纪,感谢我们的记忆因为他们而充盈。
廖伟棠,香港作家,现代派诗人、摄影师,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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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吕布,纪实摄影的最后一座重镇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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