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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奥运的创始人顾拜旦坚持认为,古希腊的诗歌与艺术传统应该在现代体育活动中延续下去。从1912年到1948年,诗歌都是奥运会比赛项目。
(一)
里约奥运会开幕式过后,我们被一首卡洛斯·德鲁蒙德·德·安德拉德的《花与恶心》刷屏。“巴西人办奥运居然还读诗?”各大媒体和很多微信公众号都惊叹了,齐刷刷转载北大外国语学院教授胡续冬几年前的译文。让胡续冬不由得感叹,这真是一种“应景式的充电”。
景倒是应了,可惜诗歌的电未必充得上多少。在当前关于诗歌的大众想象里,最流行的莫过于“诗与远方”的套路。奥运的热浪里,眼见又升起了一朵打着这种恶俗蝴蝶结的蘑菇云。
在奥运会上读诗,在重大的庆典上朗诵诗(比如总统就职典礼),这些都是极为正常的。事实上,奥运会跟诗歌的关系实在太深了,不读诗的奥运才是反常现象。在古希腊,各种运动盛会跟诗歌表演本来就是一家,观众欣赏的不仅仅是体育竞技,还有大诗人的表演,诗人之间的比赛。最著名的例子是诗人品达,在鲜花簇拥中演唱他歌颂神明和运动员的诗篇,那是古代奥运会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之一。
从1912年到1948年,诗歌都是奥运会比赛项目。现代奥运的创始人顾拜旦坚持认为,古希腊的诗歌与艺术传统应该在现代体育活动中延续下去。所以,在1912年的斯德格尔摩奥运会上,文学、音乐、绘画、雕塑、建筑的选手都参赛了。这些比赛合称“缪斯的五项文艺比赛”,优胜者获得金银铜牌。后来,文学比赛分化出更多项目:抒情作品,戏剧作品,史诗作品,以及混合类作品。
然而,这种诗歌比赛本身并不是缪斯的独立领地。因为现代奥运经常变成民族主义、种族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压力锅。在1936年的柏林奥运会上,由于戈培尔的特别关照,诗歌比赛的奖牌被德国和意大利诗人摘走了。这些诗多是宣传机器的产品,已经被历史淘汰。
1948年伦敦奥运之后不久,经过奥委会讨论决定,缪斯名下的五项比赛都改成了表演和展览。主要原因是奥运会的诗歌和艺术比赛只允许“业余选手”参加,这导致大批诗坛大腕无法参加。比如,诗人叶芝和艾略特能拿诺贝尔文学奖,却与奥运诗歌金牌无缘。墨索里尼的精神偶像、意大利的邓南遮是极少数参赛的名家,可惜很快就给刷下来了。
直到1948年,诗歌都是奥运会竞技项目
诗人威廉·巴特勒·叶芝(右)没有参加奥运会诗歌比赛,但他的弟弟杰克·巴特勒·叶芝(左)以画作参赛,获得银牌。
1949年以后,诗歌不再是奥运会比赛项目。当年的获奖作品,基本上已经被人们遗忘。其中一个原因是现代奥运的诗歌类似于“命题作文”,题目多与运动项目和运动精神有关。这就像科举可以考律诗,但佳作远远少于诗人正常的写作一样。
1912年顾拜旦化名送选的作品《体育颂》获得了金牌,但这首诗现在读起来也不是佳作,“哦,体育,你是美!/ 哦,体育,你是正义!/ 哦,体育,你是欢乐!/ 听到你的呼唤,身体会在幸福中颤抖!”
然而,这一切并不影响诗歌继续在奥运会上发挥作用。下面我们看看近年奥运会的情况。
(二)
2004年雅典奥运会
开幕式艺术表演的第一个环节名叫“寓言”,开始就是一段英文的诗歌朗诵,作者是希腊现代大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塞弗里斯(Giorgos Seferis) ,英译者是著名翻译家Edmund Keeley 和Philip Sherrard——
我醒来,手中有一只大理石头像
我的手臂已筋疲力竭,我不知道
应该把它放在哪里,它沉入梦中
我从梦中醒来,我们的生命
就这样成为一体,再让我们分开已经太难。
直到1948年,诗歌都是奥运会竞技项目
雅典奥运会开幕式上的朗诵
2012 年伦敦奥运会
伦敦在2012年夏天办了一个国际诗歌节。同时,在奥运村里可以看到一大批鼓励运动员的诗句,其中最著名的是丁尼生的诗句,“与英雄的心灵相配的强韧/在时间和命运的手里衰落/然而强悍的是/抗争,寻找,发现,并拒绝屈服的意志。”
下面是原诗的最后一段:
港口横卧,船,张起了她的帆:
昏暗广阔的海域阴沉下去。我的航海者们,
同我一起苦心经营,思前想后的灵魂们——
曾经嬉闹着迎接雷霆和日光,用自由的心灵
自由的头脑面对它们——你们和我都是老朽了。
风烛残年仍有其光荣与艰辛;
死亡终结一切:但是,在终局之前,
尚有意义高贵的,未竟的事业
正适合那些与神灵抗争的人们。
光亮开始在岩石上闪动;
漫长的白昼退去;慢悠悠的月亮爬上来;
深海的低吟,被众多喧声围绕。来吧,我的朋友们,
要寻找一个更新的世界,为时未晚。
启程,各守其位,去迎击
轰鸣的排浪;因为我的目的
是驶出落日,和所有西边群星的照耀,
直到我命丧九泉。
或许深渊会把我们吞没;
或许我们会登上快乐岛,
看到曾与我们相识的,伟大的阿基里斯。
太多已经丧失,但留下的却足矣;
尽管我们不再是,过去翻天覆地的力量
我们仍未改变自己;
与英雄的心灵相配的强韧,
在时间和命运的手里衰落,然而强悍的是
抗争,寻找,发现,并拒绝屈服的意志。
——丁尼生《尤利西斯》
直到1948年,诗歌都是奥运会竞技项目
丁尼生的诗句被镌刻在伦敦奥运村的石碑上。
在这首诗的背后,有但丁《神曲》中的句子在回响,尤利西斯在他最后一次航行中“探索世界,生命的种种方式,人的善恶。” 这是一个人类在孤独的宇宙中探索前进,同时塑造自我的寓言。
奥运会是一场体育盛会,它也是无数个面目各异的尤利西斯们见面,合作,竞争,争夺荣誉,然后挥手告别的一个个瞬间。
(三)
诗歌与体育都是人类最基本的文化形式,两者渊源极深,它们都与教育,娱乐和游戏相关,在这些方面中外皆然。苏格兰现代诗人休·麦克迪尔米德曾经提醒我们——“孔子跟品达同代为人/几乎半个世纪!”品达扬名希腊的时候,大约就是我们的孔子编订《诗经》的年代。不要忘了,孔子本人也是运动健将。
真正的奥运精神与诗歌是伴生的,相通的。诗歌并不属于一个小清新式的“远方”,它既在我们的传统里,也在我们生命中无数个不起眼的角落,慰藉着每一个读诗的人。
正如诗人特鲁蒙德所说——
我的诗是我的甘蔗酒。每个人都有他的甘蔗酒。
喝的时候,是用水晶杯,还是马口铁杯,
还是海芋叶子,并不重要:都管用。
直到1948年,诗歌都是奥运会竞技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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