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妮看病/云平（原创）

乐韵琴歌

臭妮病了，这病是气的。

臭妮俩口子都是下岗职工，社区根据她家情况给她定了低保，并张榜公佈，以示公正。想不到有人在社区主任那里给她下了眼药。下眼药的是“杨贵妃”，“杨贵妃”并不是真的贵妃，本名叫杨菲，因为她是晋南人，她们那个县与杨贵妃的老家紧挨着，于此，她逢人就自诩是杨贵妃的同乡本家，五百年前是一家，每每说将起来，面有得色，与有荣焉，因此人称“杨贵妃”。

她们那个县以民风奸滑著称。据说在抗战时期，八路军在那里和日本人在那里血战了一场，大战以后，八路军把能随军行动的轻伤员带走了，可是有十八个重伤员带不走，因为他们的伤太重，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根本无法动弹。部队就把他们藏在当地的一个村子里，当时说好，过些日子就把这些伤员接走。这个事情很快就被日本人知道了，日本人在这个村里贴出一张布告，限令这个村子三日之内，把负伤的八路军交出来，不然就要血洗村坊。而且说大日本皇军言出法随，勿谓言之不预云云。

一般的人都知道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军民鱼水情，还都以为天下的老百姓都是沙奶奶阿庆嫂呢。焉知也有不是的，没用了三天，第二天，这个村子的人们就商量好了，把那十八个八路军的伤病员捆绑起来，交给了日本人。第三天，日本人的炮楼上就挂出了那十八个八路军的脑袋。那十八个伤病员没成为十八棵青松，倒成了十八个死尸。这个事情来源于一个日本老兵的战时日记，应该是真的。

据说“杨贵妃”是这样对社区主任说的：“她家开着饭铺，也能吃低保吗？”这话说得特别阴，明里没有反对，但却是疑问的口气。既然有人质疑，社区主任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说那就再研研究究吧。事情就这么搁下来了。这个世界呀，有跟张三好的，就有对李四好的。世界上就没有不走风的墙，中央政治局开的什么会都有人知道，更不要说小小的社区这面单墙了，到处都是走风漏气的。很快这个消息就传到了臭妮的耳朵里了。臭妮这个气呀，你说我吃个低保碍你蛋疼啊。况且“杨贵妃”平时跟臭妮关系好得跟亲姐妹似的，在路上见了面总要亲热得勾肩搭背说上半天女人的悄悄话。谁能想到她是个恨人富贵嫌人穷的人呢。她怎么能给自己上眼药呢？学院的女人都是眼镜蛇，眼毒，嘴更毒，有意无意的几句闲言碎语，就能制人于死地，何况这么阴毒的话呢。他们家明明开的是小饭桌，人家却说成是饭铺。饭桌和饭铺，能一样吗？差别大了去了。

郁积于心，再加上睡觉的时候盖的少了点，就病了，病的症状是肚子涨，恶心，茶饭无心。

如今的医院，医生以为医院创收为已任，医院对患者的态度是来一个宰一个。就是一个小小的感冒也非得宰你个千儿八百的。而且那医院里的人乌泱乌泱熙熙攘攘的，比赶集还热闹，挂号交费楼上楼下的一折腾，没病也病了。臭妮不想去，不想去的原因是去不起，不敢去，咱又不是吃皇粮的高干，人家吃什么药都免费。咱医保卡里一个季度才几十块钱，挂个专家号都不够，去得起吗？

前几年，有段时间臭妮老头痛，痛得不行，万般无奈，只好到山大一院去排队挂号。那个医院里跟赶集似的，到处都排队。好不容易等到护士举着病历喊她的名字了，可等她侧身挤进去，还没等她说完症状，医生就给她开了交费单子，叫她去照脑部CT，说得看看是不是里面长了什么东西，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花了好几百块钱，做完了CT，人家又建议她去做核磁共振，说那个东西准，一千多块钱做完核磁共振，又让她去验血、验尿，最后花了一堆好钱，连妇科检查都做了，里里外外折腾了好几天，可是还没等结果出来，头就不痛了，好了。

说起来，我们小区附近倒是也有个社区医院，据说是私人诊所收编的。那里倒是冷清，人不多，门可罗雀，不过人家那里的医生态度好，和蔼亲切，令病人如沐春风，嘘寒问暖的，就像首长跟小兵谈话似的。那次儿子病了，感冒，臭妮带儿子去过一次。一坐下，人家就问：“怎么啦，你什么病啊？”臭妮说：“他发烧。”人家说：“你验个尿吧？好不好？”臭妮带儿子验完尿，人家又说：“你验个血吧？好不好？”臭妮只好又带儿子验血。人家又说：“你再做个胸透吧，好不好啊？”等做完胸透，人家又问了：“你是想好得快还是慢啊？”臭妮当然说好得快啦，人家说：“那咱们就用点好药，就是贵一点，不过只要咱病好了，贵一点也值得，你说呢？”人家什么都是跟你商量的口气，你能说不吗？得一千多块钱没了。臭妮这个气啊，有这么看病的吗，还商量？到底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来不来就问我们什么病。纯粹是做了套儿推销药的。

臭妮对儿子的病，舍得去医院，自己就舍不得了。她有她自己的办法，她们家有一本《农村医生手册》，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出的，她公公留下来的。年前臭妮收拾家的时候，就想卖了破烂，不过还是多了个心眼留了下来，觉得可能还有用。

臭妮从一个装零碎的鞋盒子里翻出那本书来，按图索骥地看了起来。那本书厚厚的，十六开本的，字小图也小，臭妮为了看得清楚点，特地找了个放大镜，她把那张人体解剖图足足看了三四遍，摸一下肚子，看一眼书上对应的器官，摸一摸，看一看。先看的是腹部，因为她不是肚子涨吗，所以就先看的腹部。肝，肝不疼，胃，胃不疼，那就是肾了，她又翻到肾那篇，肾炎、肾盂肾炎、肾小球肾炎、尿毒症、肾癌......，这个也有点像，那个也有点像，还都不完全像，似是而非。

在书上找不到答案，臭妮就找人咨询，她找的是她小学时候的同学，一个外科医生，虽然说是外科医生，但毕竟也是医生。她给他打的电话，来了个电话门诊，臭妮在电话里把她的症状说了一遍，就问人家是什么病，那边嘬了半天牙花子，问她：“你尿是什么颜色？”臭妮说：“尿有什么颜色，还不是尿的颜色。”那边不得要领，又问她：“是不是像米汤一样？”臭妮有点不高兴了：“我又不是熬稀饭，怎么还来了米汤？”说了半天，那边也说不出她得的是什么病，最后说：“要不你明天来一趟，我带你找专家看看。”

她那同学还挺够朋友，一早就在医院门口等着她了。带着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门口喊号的护士，径直就进了专家门诊。臭妮心里还挺美，有个医院的同学就是好，连挂号费都省了。

屋里的专家正牛B哄哄地对一个实习医生模样的女孩说着什么，那女孩却在歪着脑袋欣赏着自己十指如葱的兰花指。听完臭妮嗫嗫嚅嚅的诉说，专家就扬着脸对臭妮的同学说：“你带她去脑外科检查一下吧，她的肾没问题。”

臭妮的同学又带她到楼上脑外科，脑外科在十六楼，得挤电梯，电梯间里人挤满了人，有看病的、有探病的、也有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这医院也缺德，八部电梯只开两，有人说是节约能源。电梯门一开，还没等里面的人出来，人们就迫不及待地一拥而上。急得里面的人大喊：“坐过电梯吗，坐过电梯吗，先下后上懂不懂啊？”臭妮和她同学好不容易才挤进去了，那里面挤得呀，鼻孔大点的人能把前面的人的头发吹起来，面对面站着的人简直要投怀送抱，有的人出出来的气还带着一股子口臭加大蒜味儿，熏得人想呕。臭妮心想这没病也得挤出病来。

出了电梯，走到脑外科门口了，臭妮疑疑惑惑地对她同学说：“我这头又不痛，怎么要到脑外科啊，是不是搞错了，我觉得还是肾的问题，咱不如做个B超呢。”臭妮的同学也觉得她言之有理，就说：“行，那我就带你去做个B超吧。”

朝里有人好做官，医院里有人好看病，臭妮的同学在B超室的大夫耳边叨咕了几句，臭妮就躺倒在床上了，连钱都没交。人家问她哪儿难受，她那同学特仗义地说：“她也说不清哪儿难受，你就把肾、肝、肺、五脏六腑都给她看看吧。”人家大夫对同事的朋友也够仗义，给她肚子上涂抹了半瓶子胶水，这儿看看，那儿瞅瞅，看得特仔细，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最后那大夫自言自语地说：“这肾没事儿，肝没事儿，心也没事儿，妇科也没事儿啊，起来吧，别查了，你这不起哄吗，去去去，捣什么乱啊。”人家把她当无理取闹的人了。

    臭妮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家了。回家的时候，在大门口碰见社区主任，人跟她说：经过研究，认为她家附合低保条件，已经报请区民政局批准了。叫她过几天到社区办手续去。臭妮一听，立马就好了，肚子也不涨了，也不恶心了，好了，什么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