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妮坐飞机/云平（原创）

乐韵琴歌

小学生放暑假了，臭妮的小饭桌就歇业了。

那天碰到她，她跟我说她要去旅游，而且还是坐飞机旅游。按说臭妮俩口子都是属于咱们这社会最底层的人，两口子双双下岗，虽说开了个小饭桌，但也就闹个温饱。旅游那都觉得是奢望，就别说坐飞机了。

以前看见别人家欢天喜地的坐飞机去旅游时，臭妮特羡慕，想着自己家也什么时候坐坐飞机，去九寨沟张家界旅游旅游。可是坐飞机、旅游那得有经济基础，得有钱，可她们家，缺的就是钱，没钱。

臭妮的小饭桌刚刚开办的时候，那利润还是可观的，那几年东西也便宜，白菜一块钱四斤，猪肉五块钱一斤。可情况是在不断地变化的，先是水费涨啦，接着电费也涨啦，煤气费也涨啦，而且煤气公司还说臭妮她们家是经营性质的，收她们双倍的费。大白菜涨到一块多一斤，猪肉也涨成十四五块一斤。当然也有降价的，比如汽车，降得幅度还挺大，几千几万的降，可臭妮她们家压根儿没考虑买汽车，连想都没敢想，所以汽车降不降价跟她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手机话费倒是没有涨，但是传闻了很长时间的单向收费始终也没有实行。为了节省话费，臭妮甚至捡起了拼音，发一条信息才一毛，打一分钟电话却要花三毛，通一次电话比发一次信息贵两毛钱呢。一开始臭妮也没把两毛钱当回事，但是几十个上百个两毛钱加起来就可观了，小数怕长记啊。家里用水用电都想着法儿省，洗衣机用过的水接到桶里，留着冲厕所。本来臭妮曾经设想全家人上厕所合并同类项，要解大便统一解大便，要解小便统一解小便，三个人都解完了再统一冲一次，只是因为儿子坚决反对，而且那味儿也太臭才作罢了。以前她们家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开着灯，现在灯也不开了，全家摸黑看电视。为了省电，臭妮把电话线都拔了，还是儿子轻蔑地告诉她电话不用电时，她才恍然大悟地重新插上。

就她们家，你说有坐飞机的条件吗？没有。

臭妮坐飞机是别人请的，请她坐飞机的是在她小饭桌搭食的学生的家长，这位家长是区地税局稽查科的干部，据说职称是主任科员。其实也不是主任科员掏腰包请她坐飞机，确切地说应该是纳税人掏腰包请她坐飞机。

地税局不但工资高，福利也好，每年都组织职工旅游，分期分批的。而且人家的政策放得挺宽，就是说你本人不想去的话，可以让家属享受。而今地税局的干部眼界非常之高，对国内游已经不感兴趣了，不但是对国内游不感兴趣，就是对东南亚游都不感兴趣。不但是他们本人对国内游东南亚游不感兴趣，就是他们的小姨子小舅子都不感兴趣。人家感兴趣的是欧洲游，南美北美游。

这次也不知怎么搞的，局里组织的还是国内游，九寨沟六日游，全公费，吃住四星级宾馆，地税局的干部都去得不待去了，不但他们自己不待去，就是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不待去了。于是很多人家把这旅游的指标都给了家里的小保姆。主任科员是外地人，本地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就把这个指标让给了臭妮，对人说臭妮是他表姐。

本来臭妮和主任科员只是普通的店家与客户的关系，还没处到请她旅游的深情厚意。只是临放假前两天，一件突发的事情加深了他们之间的情意。那天主任科员的儿子中午放学到小饭桌吃饭，进门的时候臭妮就发现这小子有点儿蔫，因为平时这小子龙精虎猛欢蹦乱跳，爱说爱笑爱开玩笑，那天却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蔫的。就摸了摸他额头，这一摸不要紧，把臭妮吓了一跳，那孩子额头火炭一般，烧得要命。臭妮赶紧就给他爹娘打电话，可就是打不通，不是关机就是无人应答。急得臭妮把家里的孩子交给老公狗蛋，自己抓了一把钱抱着孩子就望医院跑。等下午联系到孩子家长时，孩子已经输完液了，烧也退了，回到臭妮家玩开了。主任科员俩口子对臭妮感激莫名，把家里积攒的单位发的，别人送的，饮料、礼品什么的抱了一大堆给臭妮，觉得意尤未尽，恰好他们科分了个旅游指标，俩口子商量一下，就把这个指标给了臭妮，叫她冒充表姐去旅游一番。

坐飞机、旅游那是臭妮梦寐以求的事，还是旅游胜地九寨沟，当然是喜不自胜。何况现在小学生放假，小饭桌歇业，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臭妮高兴了好几天，还专门跑上楼来问我到九寨沟旅游要带什么东西，我说就带两件换洗衣服就行了，吃住都是旅行社负责的，啥也不用带。臭妮对我的指导方针显然不太满意，因为她从来没出过远门，六天呢，啥也不带能行吗？臭妮的指导方针是得多带不能少带，临走前两天，一直在屋里转，念叨着：“还要带点啥呢？”家里就跟临战前的后勤仓库，东西堆得到处都是。还专门到小食品批发市场买了一大堆方便面。旅行包里塞满了毛衣、线衣。气得狗蛋对她直嚷嚷：“这还带？现在是夏天。”臭妮振振有词地说：“你不记得老人们常说饱带干粮热带衣吗？都带着，用起来方便。”狗蛋看着那塞满春夏秋冬的四季衣服的旅行包直眼晕，说：“你这哪是去旅游啊，分明是去老少边区捐赠嘛。”臭妮不高兴了：“你管我呢，这都是用得着的。”

本来主任科员说他好事做到底，到时候他开车送臭妮去机场，可是领导安排他们组今天去一个合资公司查帐，当然他也可以请假不去，又不是他一个人去，好几个人呢，他去不去都无关紧要。但是按照时下的潜规则，不管他们去哪个公司，都会有个大红包，况且这是个大公司，这个红包没有五千也有三千，他要不去这三千五千的大红包就没他的份儿了。三千五千的大红包与送臭妮去机场，孰轻孰重，主任科员当然是鸡吃荧火虫心知肚明，所以昨天晚上打电话来说他临时有事去不了啦，请臭妮自己到民航售票处坐机场大巴去。臭妮没去过民航售票处，不知道在哪儿，狠了狠心，咬了咬牙，自己打了个的去的，花了三十多块钱。

臭妮虽然没坐过飞机，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电视剧上演得多了，上飞机的基本程序还是明白的，换登机牌的时候人家问她有没有行李要托运，臭妮怕要收钱，连忙说不用。自己提着那个硕大的旅行包过了安检，臭妮问人家那个长得亭亭玉立的机场小姐去成都的在哪里排队，人家告她说：“一直望前走，在J区侯机。”臭妮没听明白，又问了一遍：在哪儿？人家说：J区。臭妮还是不明白，她不知道J区是什么意思，以为人家跟她说英语呢：“你说普通话好吗，你说外语我听不明白。”亭亭玉立的机场小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了，跟外国人说话也没那么费劲，愣了一下，亏得那亭亭玉立的机场小姐急中生智：“J就是扑克牌里的那个钩儿，老K皮蛋钩儿的那个钩儿。”臭妮这才明白：“哦。”

坐那儿候机的时候，臭妮怕机场的人说她那个硕大的旅行包超重，所以就挑了人多的地方，她旁边坐着俩老太太，一个说：“哎，你说飞机上有厕所吗？”另一个说：“放心吧，有。”“那上去那厕所开吗？”“肯定不开，你想那火车停站的时候厕所都不开，开了才开呢，飞机上也一样，要不都撒在跑道上。”臭妮听得直想笑，因为她听王丽娜说过，飞机上的厕所跟火车的不一样，不会撒在跑道上。

上了飞机，找上自己的座儿，臭妮如卸重负地把她那个大旅行包塞到座位底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眯缝着眼看看外边，飞机还没起飞，一会儿满耳朵都是轰轰隆隆的声音。臭妮坐在那儿，等着飞机起飞，想体检一下飞机腾空而起那一霎的感觉，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起飞，都过了半个多小时了。臭妮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还不开车啊？”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小姑娘见多不怪地说：“起飞的飞机太多，塞车了。”臭妮这才知道原来飞机还跟公交车一样，没什么准点，还能塞车。

飞机起飞的时候臭妮几乎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身子望后仰了一下，耳朵里立马就清亮了。前面的显示屏上演电影呢，《山楂树之恋》，臭妮就喜欢看情感剧，直着脖子看得津津有味。一会儿两个空姐推着一个小车过来了，臭妮还以为是发纪念品呢，她旁边的小姑娘说发什么纪念品啊，是推销纪念品的。只见一位空姐举着一个塑料小飞机说：“这是一架波音747飞机的模型，它又叫珍宝客机，也叫空中巨无霸。在外面要卖七八百，为了感谢大家乘坐我们这个航班，我们优惠处理，每架只售三百块。这个飞机的寓意好啊，象征着我们的生活蒸蒸日上。”臭妮想起在街边推销大蒸锅的横幅上也写着“蒸蒸日上”几个字。还别说，买“蒸蒸日上”的人还真不少，大概都想着蒸蒸日上呢。

一会儿空姐又举起个台灯模样的东西说：“这是一款保健台灯，它除了照明以外，还有录音功能，这边的按键按下去能录一句话，那边的按键按下去能反复播放。”臭妮撇了撇嘴，小声说了句：“一句话来回听，有病啊。”

两个长得像牡丹花一样娇嫩的空姐推着饮料袅袅婷婷地过来了：“请问您喝点什么饮料？”臭妮本来在家里没喝什么水，她怕到飞机上找不到厕所，这会儿正有点儿渴呢，她还没说话，她旁边的那位小姑娘完全是一副吃过见过的样子，抢先说道：“一杯雪碧，一杯椰汁，一杯咖啡，一杯鲜奶。”三个纸杯子马上一个接一个地摆在她面前的小几上。一个人要四杯饮料，立时就引起人们的注意，很多人都朝她看过来，那小姑娘自我解嘲地说：“早上吃的咸了。”这时候第四杯饮料也跟着端了过来。

臭妮正想说来一杯咖啡，她很少喝咖啡，这会儿想品品洋荤，可是嘴还没张，她的鼻孔突然被一个什么东西堵住了。原来牡丹花一样娇嫩的空姐十指如葱、流风廻雪、美轮美奂，兰花指造得特别的美，拇指食指拿着杯子，中指托着杯底，小指头向外翘起。送给这边乘客的同时，她迫不及待地把头扭到那边：“请问您喝点什么？”可能是发觉小指头有点什么异样的感觉，扭回头来一看，她的小指头正插在臭妮的鼻腔里。臭妮正傻傻地愣在那里，牡丹花一样娇嫩的空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连声道歉。臭妮也面红耳赤地说：“没关系，没关系。”

送完水，送饭的车又来了，一人一份，里面喂鸟似的一小团米饭、一小块蛋糕、一个小面包、一个苹果、一粒小西红柿、还有一小包涪陵榨菜。臭妮把那包榨菜留了下来，其他的全吃了，全吃了也不觉得饱。见前边一个小伙子又问空姐要了一份，她也举起手要了一份，她还是把榨菜留了下来，把其他的全吃了，吃完还不觉得饱，也不好意思再要了。臭妮想把那两包榨菜带回家留个纪念，作为她坐过飞机的见证。

从成都到九寨沟还得坐半个小时的飞机，臭妮她们到成都以后休息了一会儿又上了成都到黄龙的飞机，臭妮想不到一次旅游还能坐两次飞机，高兴好像逮了什么大便宜似的。第二次登机臭妮有了上次的经验，对什么都完全是一副吃过见过的样子。

六天以后，臭妮她们饱览了九寨沟胜景，坐飞机打道回府。那天臭妮离开宾馆去机场的时候，看见房间里还有两瓶矿泉水，臭妮经过几天住宾馆的经验，知道这是免费的，就顺手塞进她的旅行包。到了机场，离飞机起飞还差半个来小时，过安检的时候，机场的小姐说瓶装的水不能带上飞机，臭妮舍不得白白地扔掉两瓶矿泉水，就拧开盖子咕嘟咕嘟把两瓶子水都灌进肚子里了。结果一上飞机臭妮就往WC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