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颂》编剧袁子弹：人生没有弯道超车

致我们逝去的梦

《欢乐颂》编剧袁子弹：人生没有弯道超车

袁子弹
◎本报记者杨洋
初夏的午后，编剧袁子弹坐在北京近郊的农庄里，聊起了刚刚热播完的电视剧《欢乐颂》。
一部以五位都市女性生活为主线的电视剧引起了社会极大的关注，诸如“欢乐颂是一曲金钱颂”、“从《奋斗》到《欢乐颂》，感受现实不敢任性”的评论铺天盖地。
“我的微博上、微信朋友圈里，包括我的朋友会不时转评论文章给我。大家所表现出的观点之复杂、之广阔、之激烈远远超过了我们最早的预期。”编剧袁子弹说。
曲筱绡为什么遭到潮水般的批评？
中国人很在意态度，甚至有时候会在意得超过了品格本身
在《欢乐颂》中，富二代曲筱绡因为个性张扬、做事不为他人考虑，没有同理心等弱点，引起了很多观众的反感。曲筱绡身上的“富二代”标签，更是大家讨论的话题，并引起了“对金钱的态度”等价值观的讨论。
在电视剧中，有一场在山庄的戏。曲筱绡不顾大家劝阻，执意揭穿了樊胜美说自己有住房的谎言，弄得大家不欢而散。编剧袁子弹说，在电视剧播出之前，剧组预设过这场戏会出现一个比较大的讨论。“我们以为这件事情的对错至少是五五开的。曲筱绡更多是态度问题，她是一个不考虑别人观感，没有同理心的人。但对于樊姐而言，我觉得面临的是一个更糟糕的问题，她人品中间的这个虚荣是非常可怕的，它会使你的很多动作变形。”
事实上，从后来收到的评价来看，曲筱绡遭到了更大的指责，“某种程度上，甚至对曲筱绡的厌恶是如潮水般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袁子弹认为，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原生家庭的问题，像樊胜美一样的普通人更多，毕竟富二代是少数。“所以跟樊胜美共情的人更多一点，而跟曲筱绡共情的人更少一点。”
曲筱绡的态度问题，也是观众关注的。“中国人很在意态度，甚至有时候会在意得超过了品格本身。”在这部电视剧中，富二代曲筱绡是一个强势插入别人生活的角色，其他的姑娘都躲着她，没办法简单的和她做朋友。袁子弹收到了一些反馈，“有人会说她是根搅屎棍，去到哪里都不安宁，她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爆一爆。”
一个出国留学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回国后努力当上了公司总裁。有人提出了“欢乐颂是一曲金钱颂”的看法。对“金钱颂”的质疑，编剧袁子弹连称“当不起”。“五个女主角，出身比较有钱阶层的就一个曲筱绡，曲筱绡还是个暴发户的后代，不是那种最有钱人的后代。这个比例是很正常的，在社会层级上也是这样的比例”。
预计播出三季的《欢乐颂》刚刚播完第一季。袁子弹说，播出的第一季主要讲的是友谊和奋斗，而非歌颂金钱。“为什么有人特别讨厌曲筱绡，有人特别喜欢她，恰恰是在中国可能更希望大家四平八稳，而不希望大家去展示个性，尤其是展示个性中的不良面。作为电视剧就认为这是一个不良引导，事实是大家都有三观，你很难被引导。至于说我们是‘金钱颂’，我们是绝不承认的。”
《欢乐颂》的导演孔笙曾说，这部电视剧里没有绝对的反派。袁子弹在进行人物塑造时，设法让人物丰富立体。“大家对于这种原型人物的接受程度可能会慢慢打开吧，人不是非黑即白的。”
樊胜美一定要嫁到个高富帅才算有个好结局吗？
有自己好的工作、好的生活、好的朋友，就是最好的
《欢乐颂》中的樊胜美因为原生家庭的拖累，生活得颇为艰辛。这也是被观众最为同情和喜爱的一个角色。在编剧袁子弹看来，樊胜美是一个好姑娘，一定值得一个好结局。她对同住姐妹的维护、在重压下对原生家庭的支撑，都是她身上的闪光点。“为什么大家这么希望樊姐能有一个好结局，因为太多人去共情她，理解她的不容易。樊胜美恰恰是在这个剧里面成长最大的人物，后续大家会看到她怎么样去选择自己的爱情和选择自己的人生。”
对好结局的衡量，袁子弹抛出一个问题：她是一定要嫁到个高富帅才叫成功吗？
在故事发展中，樊胜美曾经对曲筱绡的哥哥曲连杰有过一些小幻想。以樊胜美的情商，本不该上曲连杰的当。“原因很简单，太渴望了。聪明人叫作茧自缚，樊姐本来值得更好的生活。她找到一个爱她，她也爱的人，找到自己安身立命之处，简单说有自己好的工作、好的生活、好的朋友，我觉得就是最好的。”袁子弹说。
樊胜美的虚荣心，一直是她身上的一个弱点。在接下来的两季里，她还是会有人性的摇摆。由于原生家庭安全感的缺乏，樊胜美需要大量的钱来安抚自己。然而，当她的交往对象王柏川没有足够的钱的时候，怎样去信任一份虚无的爱情，对樊胜美来说就是个特别大的命题。
“还是那个经典的问题，你是愿意在宝马车上哭呢，还是愿意在自行车上笑？”袁子弹引入了社会话题的讨论。在下一季的发展中，王柏川不是一个一帆风顺的小老板。并非他顺利地成了大老板，樊胜美就此实现了嫁给有钱人的想法。“樊胜美自我的完整不在于王柏川，在于她自己，她得相信爱情，王柏川才能成为她的良配。”
然而，让大家心疼的樊胜美自己都不确定是否爱王柏川，她已经分不清是出于爱还是出于生活的重压。“我觉得她需要分清的就是这个问题，我是爱他呢？还是因为生活压迫我一个人扛不住所以找了他？樊姐面临的是这个问题。”袁子弹说。
原生家庭的影响是巨大的，因此给了樊胜美虚荣心和不安全感。如编剧袁子弹所说，简单的东西就不是心结。“原生家庭才会长出这样的孩子。小邱的家庭一定长出的是小邱，绝不可能长出小关来。社会很大，家庭很小，走出社会之后，大家都会感觉到我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这些变化有好的，也有坏的。我们是希望每个人通过跟世界的交流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
为什么奇点会独独在安迪的事情上屡屡犯傻？ 我们想探讨的是一个很真实的恋爱关系
《欢乐颂》五位女主角的爱情问题，一直是观众关注的焦点。总是有人问袁子弹，为什么靳东演的老谭那么帅还是个“打酱油”的？为什么奇点这种心机男会跟安迪在一起？甚至有一些年龄相对更低的观众觉得奇点是个猥琐男。
袁子弹解释说，“我们想探讨的是一个很真实的恋爱关系，可能大家习惯了很多电视剧，男生一味地去追求女方，爱她超过爱自己。在恋爱中，我觉得奇点是一个很正常的传统的男主角。” 奇点在和安迪作为网友第一次见面，不开车，也没表露自己身份。这让一些观众感到不适应。“这是一个成年人很正常的状态，但是可能从一开始就已经让大家很难受。大家可能对爱情总有些幻想，这也是没有错的。实际上，现实生活中像奇点这样的男人都很难遇上，更不要说为了你什么都能豁出去的男主角。”
袁子弹本人更喜欢奇点这个人物，觉得他够复杂。“奇点是典型的经历过大风大浪，看过世事，还愿意为你留存那点真的人。为什么奇点会独独在安迪的事情上屡屡犯傻，我觉得这就是爱。”
相比较而言，老谭会很冷静，处处考虑到安迪的需要，他不会失态。“说白了，你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失态，因为你在意所以你才什么都做不对。”
以安迪的家族精神病史，在现实的婚恋状况中，都会考虑再三。奇点逾越了这个障碍，
让袁子弹觉得奇点是个非常珍贵的男人。“这个人物大家乍一看会觉得他不符合自己的想象，但如果你带入他的环境去想一想，尤其是带入自己去想一想，你的观点会完全不一样。”
在原著中，奇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秃头男人。袁子弹笑着说，“如果真出现这样的形象，我估计不用上场就会被骂猥琐了。大家都明白不可能一窝蜂全部端帅哥，这也不符合现实生活中的状况。”
樊胜美遇到的现实问题，确实很难逾越。“樊胜美的魅力所在，就是面对这样的困难还要寻求爱情和生活的完整，这才是一个女人应该有的。如果说女权，这就是一个女人的成长。讲白了逆来顺受是最弱的做法，靠着攀附男性来获得社会地位的晋升也是一种不优秀的做法。”
《欢乐颂》与《奋斗》比起来，差异在哪里？ 除了有梦想你还得脚踏实地，生活不给你任性的空间
武汉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袁子弹，因为《欢乐颂》编剧的身份，引起更多人的关注。一个学妹也来问她，《欢乐颂》与《奋斗》比起来，差异在哪里？
“《奋斗》给大家注入了一种奋斗的激情，有梦想是好的，我们更想告诉大家的是，除了有梦想你还得脚踏实地，生活不给你任性的空间。个性的张扬需要有后面的底气。不要给自己找借口。说我出身不好，我不够美，我不够聪明，我没能力，你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该你成功呢？”
作为80后的袁子弹经历过中国城市的各个层面。出生在县城，随着父亲不断的调动，到市里再到省会长沙。武汉大学毕业后去了上海工作，后来又到了北京。“我觉得梦想需要既有热情又有周密的计划和努力。如果你有点天分你能走得更快点，比如像安迪。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像我也没有什么太多别的能耐，但是你找好自己最擅长的那个面一直努力，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袁子弹特别喜欢2202合住的这三个姑娘。“但是不能否认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有些拥有资源、有些拥有美貌、有些拥有智慧、有些拥有体育运动员的体魄，这是不可回避的。”
剧中的很多细节，都来自袁子弹的亲身经历，比如关关工作太累，在卫生间里面打盹。加完班没有人接，她会给爸妈打电话。邱莹莹找工作四处碰壁，年轻的袁子弹也经历过。
袁子弹在上海的广告公司工作了四年，每天加班到夜里十点多。当时在恒隆附近上班，算得上上海最好的几个写字楼之一。那个写字楼每天出出入入大概有上万人。袁子弹就是这上万人中间的一分子。年轻的袁子弹为此困扰，难道人生就这样了吗？
“那个时候你感觉是中间最糟的一个，因为你最年轻，资历最浅，来自小城市。你觉得在偌大的城市里真的什么都不是，既惶恐又自卑，又没有办法找到自己的落脚点，对前途充满了茫然。”袁子弹说。
那时，她接到了第一个剧本写作的邀请，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会觉得好像离理想更近一点，在平凡的生活中间出现了一个类似于梦想的东西。”
刚开始做编剧担心养不活自己，也不敢辞职，袁子弹一边写戏，一边工作了两三年。
基本上是从晚上11点写到凌晨3点。实在太困，又担心早上打卡迟到被扣钱。后来调整为回去之后就睡觉，定三四个闹钟，在凌晨3点把自己闹起来，写到早上8点洗个澡就去工作。
袁子弹说：“人生没有弯道超车。没有天分、没有家世、没有美貌，也没有资源，就努力，没有什么可想的，努力一定比不努力好。”
前段时间，袁子弹参加了一场《欢乐颂》和城漂的话题直播。有些人问她，“好迷茫，没有房、没有车，生活压力这么大，怎么办？”
五年前，袁子弹在北京的时候也什么都没有。“生活其实蛮惊喜的，你只要做了一定会有所回报，但是你什么都不干，生活是真的不会给你什么特别的优待，那是偶像剧才会有的。你如果既积极又上进，生活简直不太可能错过你。”袁子弹说，《欢乐颂》中这些姑娘的成长和她个人的成长有着同样的感受。她们都在寻找在社会中成为什么样的人，承担哪些责任，走什么样的路，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幸福。
商战部分的台词太薄弱？ 聪明的观众vs“处女座拍摄团队”
拍摄《欢乐颂》的东阳正午阳光团队拍摄过《琅琊榜》等电视剧，因对剧情及故事细节的精雕细琢，而被称为“处女座团队”。
袁子弹在和他们合作的过程中，也体会到一些“处女座”细节。在编剧过程中，奇点和安迪两个人需要通过一个数读游戏来约定约会。她给出了一个构想，要有Monday等词来约定时间，再通过经纬度找到他们约会的位置。没想到，道具组真的做了一整张数独。更没想到的是，戏里只是一晃而过的一个镜头，观众把数独截屏，放大下来把它做了一遍。
剧里还涉及一段，曲筱绡去赵医生的微博捣乱。拍摄中不但有捣乱这部分，还给他们的微博设计了日常的对话。袁子弹也不知道道具组设计了这么细致的内容。后来因为被网友扒出来了，她才去看。“我认真看了他们的聊天和对话，真的超出电视剧的喜悦，竟然这两个人还说了这么多话，我还挺惊讶的。里面台词也很对，里面的状态也很对，我如果作为一个爱剧之人，会觉得是蛮有意思的。”
因为剧组主创孔笙、侯洪亮等都是男性，有人调侃这是一个“直男”团队。袁子弹觉得这种“直男”视角，反而对电视剧创作起到了积极作用。
“男性更多逻辑主导，女性更多是感情主导，女性在意态度、方式要超过内容本身，男性在意内容超过方式和态度。无论人物做了啥，孔导都要找到一个内在的逻辑线。女性观众有时候会想这个很帅，哈哈哈就过去了。孔导的加入使得我们这个剧更现实，排除掉了一些女性粉红色的幻想，或者说没来由的双方好感。”袁子弹笑着说。
《欢乐颂》从第一集就开始的旁白，受到了很多人的诟病。袁子弹解释，“希望旁白表达我们的一些观点和思考。也是担心观众会看不明白，我们担心人物过多，结果发现观众比我们想象的聪明很多。”
对于商战部分的台词，一些观众认为太薄弱。袁子弹承认：“这块是我们做得很差的一块，因为当时我们把这块是空出来的。”因为个人阅历的限制，袁子弹不能很好地把这部分台词完成。直到快开机，这个问题也没有得到更好的解决。“这确实是中国电视剧比较薄弱的一块，我们专业性做得不好。国外更多是编剧群，他会有一个集体，包括像他们写刑侦，就有专门的破案专家、弹道专家来辅助。国内比较难做到这点，这也是我们电视剧有时候欠缺质感的原因。”
袁子弹说，这方面没做好，难免沮丧。但有一些热心观众在微博上给她留言，说自己就是做相关工作的，下次可以提供免费的咨询。还有人质疑赵医生作为骨科医生做不做手术？也有观众建议说，如果是做联合手术，就更加的合理一些。
《欢乐颂》第一季已经播完，针对观众的意见和想法，袁子弹对第二季的内容也做了一些相应调整。如今第二季内容已经完成了大半，更偏重每个人的成长。樊胜美和安迪的年龄稍大，所遇到的问题会更复杂；邱莹莹的恋爱和婚姻问题也会引起话题；关雎尔是怎么样去打开一段爱情，怎么鼓起勇气去选择自己的生活；曲筱绡则会遇到家庭和爱情方面的挫折，和赵医生也是三分三合。袁子弹最后说：“我们希望每个女生都能够在第二季有一点成长，但是也会面临新的困惑。真正的生活就是你解决了一个问题，下一个问题就像地鼠一样冒出来了。”

《欢乐颂》编剧袁子弹：人生没有弯道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