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岁自闭儿殒命广州康复机构 死前1天拉练38里

背着书包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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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岁自闭儿殒命广州康复机构 死前1天拉练38里

嘉嘉

大米和大八，发自广州
嘉嘉的死亡
4月27日晚上9点半，辽宁丹东的小职员张巍正在准备一次职称考试，她接到了广州的一个电话。她被告知，儿子嘉嘉发烧了，但已经在处理，不用担心。
电话挂断1分钟后，老师再次来电，他们已经叫了120，准备把孩子送往医院，这让张巍心跳加速。
不满四岁的嘉嘉是她和丈夫赖成唯一的儿子，因为患有自闭症，3月初，他们千里迢迢把儿子送到了广州一家叫“天道正气”的自闭症儿童康复基地。在那里，嘉嘉和其他十个自闭症孩子一起，接受一种被基地创始人称为是全新的、全封闭式的“康复”方法。
而此时，千里之外，位于广州市番禺的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四医院儿科急诊科值班医生陈莹莹，正跟着120救护车赶往距离医院1000米之外的一个二层小楼，她进门上到二楼，一名男老师正抱着一个孩子匆匆准备下楼，后面跟着几个女老师，此时是21:48分。
嘉嘉在男老师怀里浑身抽搐，嘴角分泌出大量血性泡沫痰。“我一看就知道这个孩子情况很严重，呈现脑疝，瞳孔已不对称，初步判定为呼吸道或者消化道出血，”陈莹莹询问在场的老师，他们回复孩子大概在七点左右出现了抽搐的现象，但都以为孩子是在睡觉，等到情况变得严重起来后，“没人敢动孩子。”
陈莹莹火速带孩子上救护车赶回医院，一路上不停地给孩子吸氧，清除嘴里的泡沫痰。
回到医院的时候，陈莹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间正好指到晚上22：00整，这个数字她记得特别清楚。接下来，马上打镇静控制抽搐，下管，“一切都处理得很迅速。”
但对嘉嘉来说，还是太晚了。陈莹莹从他小小的身体里抽出了非常多的血，体温计甚至量不出嘉嘉的发烧度数。
陈莹莹在病历上写了孩子的表现：
“患儿呈抽搐、昏迷状态，呼之无反应。躯干皮肤灼热，颜面青紫，口唇青紫，牙关紧闭，口腔见大量分泌物。” “可见大便失禁”。
医生们开始急救，并不断向远方的患者妈妈打电话通知病情。
22：20分，“患儿自主呼吸消失”。
23：00，心率变成一条直线，孩子彻底失去生命体征。
电话里，陈莹莹告诉孩子的母亲张巍，嘉嘉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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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嘉的病危报告

也正是这个时候，番禺石楼派出所的值班民警吴云（化名）匆匆走进了急诊区，在接到医院和机构报警“医院小孩有手足口病疫情”后三分钟，他就赶过来，正好看到了抢救室内，一位女医生在对病床上的病人进行忙碌操作，然后医生走出来，摇了摇头，说：“孩子死了。”
吴云回忆，在现场的除了医生，陪同孩子的家属是机构负责人夏德均的女儿夏玲（化名），还有两位机构老师，当晚负责人夏德均并未出现在医院。由于夏玲说他们那里还有一名发热的孩子会前来就医，吴云在现场处理善后，和张巍沟通，一直等到两三个小时后才离开。
吴云看到孩子被推进了停尸间。
一个半小时不到，一部手机，四通电话，远在辽宁丹东的张巍就这样隔空经历了自己儿子的死亡，一切如此快速，荒谬得让她不敢相信。买到大连飞广州最早班的机票，张巍第二天中午赶到位于广州番禺的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四医院，她看到了停尸间里孩子冰冷陌生的尸体。
“他变了，黑，瘦了，身上都是挠痕，就像一个瓷娃娃。”
然后，她看到了孩子急诊病例上的诊断记录：
病毒性脑炎，肺出血，重度手足口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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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嘉的最后两日

嘉嘉妈在机构拍下了孩子死亡前一天——4月26日的训练记录表，而4月27日则是空白。
张巍看到，基地里每个孩子都有一个这样的记录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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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嘉4月26号的记录表

4月26号，这天早上，三岁半的嘉嘉像往常一样在六点半和七点半之间起床吃完早餐，七点半，在老师的牵引下，嘉嘉和同组的另一个孩子小然（化名）一起外出接受一天的拉练训练。
和嘉嘉小然一起出发的，还有另外9个孩子，他们中最小的两岁十个月，最大的七岁，平均年龄在三到四岁左右。这些孩子身上都像往常那样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戴着厚棉帽，背着小书包，手里拽着绑在老师腰上的布条，前前后后走在训练基地附近的人行道上——20公里，这是他们每天要努力达成的目标。
每个妈妈都会看到微信群里不时发上来的短视频，马路边上，老师用布索拉着两个孩子朝前走，孩子们汗流浃背，摔倒了，再被拉起来继续走，26号这天上午，嘉嘉走了10公里，小便三次。而这一天，广州的气温高达28度。
12点回到基地后，嘉嘉吃了大量饭，他一直睡到下午一点三十五，被老师从沉睡中叫醒，继续下午的训练。
14:30—17:30，嘉嘉走了9公里。
18:30—19:30，本应是自由玩耍时间，嘉嘉直接进入了睡眠。记录表显示嘉嘉从此时一直睡到了27号早上6点25分，但夜里睡得很不安稳，夜尿达18次。负责带嘉嘉的简老师在记录表里填上：“拉练回来有点发烧，到早上已退。”
记录停止在27号。
这天上午，张巍还能像往常一样在群里看见嘉嘉蹒跚走路的身影，他看起来跟平时似乎没有太大的不同。
嘉嘉和小伙伴们每天拉练的情景。
视频里第一个出现，左边背着红书包的孩子即是嘉嘉
这是孩子给世上留下的最后的背影。每次看到这段只有几秒的视频，张巍都会失声痛哭。
十一个孩子，来自深圳、河北、东北、重庆等地，父母们千里迢迢把孩子送过来，是在追求基地创办人夏德均说的“康复第三条路”，并且夏德均向他们承诺，经过21－24个月的训练后，还给他们一个“完全康复”或者“接近康复”的孩子。因为这些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障碍：自闭症。而自闭症被认为是精神的癌症，传统科学认为，自闭症属于发育障碍，基本永远不会治愈。
“因为我是母亲，所以我要为孩子试遍所有的方法，有1%的希望我也不会放过，”噩梦醒来的嘉嘉妈这样描述自己通过半年的观望和犹豫，最后还是把孩子送到广州天道康复基地的原因，“夏老师就像一个神，而尤其是有其他在这里训练的孩子的家长说自己的孩子获得了惊人的进步，我马上受不了诱惑了。”
小明妈也有着同样的感受，在群里观察了一段时间，她认为夏德均是一个真实的人，有话直说，热爱跟家长交流自己的理念，不时就分享一些正能量的生活语句，偶尔还会爆发一些幽默感，大家都把他当神一样的存在。
决定从异地来到广州后，夏德均在小明妈一家抵达当晚来宾馆见了他们，第二天，经过夏德均自创的那套评测系统，他告诉小明妈：“24个月就能让你的孩子康复。”
在树爸眼里，五十来岁的夏德均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不容易让人记住，但是在机构里，他的气场俨然像一名大家长，人非常严肃，要求家长们对他的理念和机构的军事化管理绝对服从。
父母们都在做着认为对自己的孩子最好的努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没有人知道在这里每天进行20公里徒步拉练的这些孩子的真实感受，也没有人知道嘉嘉小小的身体在死亡前经历了怎么样的恐惧和痛苦。因为这些孩子最大的障碍，就是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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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天道康复

2012年5月，嘉嘉出生在辽宁丹东，眼珠子黑黑，嘴巴小小，小脑袋转来转去，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然而一直到两岁多，嘉嘉永远只有类似“吃鸡蛋”这样简单的十几个词汇，他会一个人看完书碎碎念，却从没有主动跟人沟通的表现，再后来，还出现咬手指，打自己头的行为。
张巍带他去沈阳的大医院，被诊断为自闭症。她上网四处搜索，在亚马逊连买十多本书，唯独对其中一本《儿童自闭症康复手记》动了心：“本书将对自闭症的真正成因、有效防治、完全康复做理论和实践的独到展示。我相信它对人类的意义是空前的。”并且讲述了作者如何快速康复自闭症的案例故事。
张巍的心沸腾了。
她继续搜索作者“夏德均”，发现了座标广州的“天道正气特殊儿童康复基地”，于是马上，加基地老师的QQ，进入QQ群，她想，我要看看在那里训练的家长们反响如何。
这期间张巍也分别在国内两家著名机构排队报上了名，但是都要等一年到两年。
刚刚加入天道康复群，群里有100名左右的家长，而在天道接受训练的，只有两个孩子，夏老师经常在群里分享孩子们的进步和自己“科学”、突破性的创新康复理论。“孩子是身体发育出了问题，要让孩子第二次发育。”
这时候，一个叫睿睿的孩子进入了天道基地进行训练，成为对张巍的巨大诱惑：睿睿妈每天都在群里分享孩子经过“天道正气”的体质训练后的各种进步。

2016年3月2号这一天，她终于决定带着孩子来广州，与她同时到达的，还有一个来自柬埔寨的妈妈。
这个基地位于广州番禺区石楼镇丰裕村，门外就是车来车往的大马路，门口挂牌为“广州特殊儿童体质训练基地”，宣称预计总投资3000万元，第一期工程1000万元，现已完成并启用。建筑面积4000平米，可同时容纳300名儿童做全天候康复。
他们成为基地接收的第五个第六个孩子。
群里那个“神一样”的人物出现在她面前。夏德均告诉她：我是唯一一个能治好你儿子的人。
“这句话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致命的吸引，” 张巍说，“明知道孩子不会好，但你总是会抱有希望，就是愿意去相信，哪怕孩子只会好转一点点，我只要他知道我是妈妈、有一些安全意识，哪怕只是这一点点，我也愿意为之付出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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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同就这么签下了

张巍交纳了三个月的学费，共31200元，相当于每个月要负担10400元的学费，这远远超出了一家人每个月四五千的收入，这笔学费，是她四处借来的。
张巍曾有过留在机构附近租房陪同嘉嘉的念头：“哪怕每天只看孩子一也行。”但被夏德均拒绝了，她最后“遵照安排”，给孩子买了棉衣棉裤棉帽等用品后离开。3月5号，张巍在朋友圈晒出了回辽宁的机票，发了一条朋友圈：“感谢一路上遇到的好人让我不再恐惧不再孤单，暂时就把我的爱放在这里，相信取回的那天他不再是星星的孩子。”
谁也没想到，经过魂牵梦绕的54天后，她再次看到的，是孩子的尸体。
“天道正气”到底是怎么训练孩子的？
这家康复基地“神奇”的康复模式到底是什么？
在夏德均《儿童自闭症康复手记》这本书里，提出了它的新模式：“建立一个强制性的正确生活环境，进行军事化管理；回归自然，隔离现代生活对孩子的伤害。对孩子生活进行24小时管理和监控。系统运作，封闭训练，不需家长陪同。”
而在天道正气的网站上，和夏德均其他几本书里，也赫然写着：
“天道自闭症康复基地不室内上课，每天室外拉练五个小时，室内中医调理两个小时，吃饭两个小时，洗澡等一个小时，自由玩耍两个小时，睡觉十二个小时，共计二十四个小时。生活能力、成长教育、语言培训等都在自然生活中自然学习，不需要专门的培训。体质提升了，神经发育正常了，这些自然就学会了。”
“强化运动，每天拉练10到20公里；不吃任何加工食品和零食，只吃饭菜和少量水果，多吃饭少吃菜；每天大量喝水，白天一个小时小便一次；多穿衣服保温，让四肢温热，头部油润；每天晚八点睡觉，睡到自然醒；使用针对性体质训练方法如被动单杠、负重步行等；用中医高效方法如深度经络打通、发汗等来增加身体能量，排除体内毒素，提升体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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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夏德均到底是何许人也？

在他的书籍《儿童自闭症康复手记》写着介绍：
“夏德均，男，湖南益阳人，1965年生，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
曾经从事教育、广告、编辑等工作。
由于身体的原因，开始涉足医学，特别是中医和自然疗法。
一连串经历和奇遇，使他另辟蹊径，建立了自己的健康事业。他的理论核心是不治病而治人，提升体质，最终达到疾病不治而愈的目的。先后出版书籍《天道康复》《天道康复Ⅱ》《水热理论 拯救孩子健康》《儿童自闭康复手记》《未来医疗等》。”
后经《大米和小米》的记者查询，只有《儿童自闭症康复手记》为正式出版物，其他几本均为自费内部资料。
出身于中文系的夏德均，却写了四本关于慢性病和自闭症的书，他文中的观点包括，“我可以承诺治愈自闭症”、“慢性病最首要的原因都是因为运动量不够”。

2010年，天道康复中心与深圳王室养生机构合作，打造全球首家承诺式疗养康复基地；后结果不明，留下的咨询电话均无法打通；
2011年，网站又显示“天道康复新项目——天道儿童保养中心连锁店首店正式开张营业” ，它是一家“专业为儿童健康服务的全国连锁机构，不吃药，不打针，完全采用中医传统方法和各种自然方法，系统的解决孩子的健康问题。”
但是网站早已显示打不开。
2011年，他在博客里写下自己的梦想，是一家包治百病的慢性病全球中心，希望有识之士和他进行合作进行创建新概念医院：“一所只医治铺天盖地而来的慢性病的医院，一所重点发展住院式治疗模式的医院。”
此后，他的研究方向忽然转入自闭症。并于2013年在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儿童自闭症康复手记》，他宣称在治疗慢性病过程中治愈了数例自闭症案例，并开始逐渐接收自闭症孩子。
他的核心模式就是每天高强度的长途快走，加上大量出汗，加上健康的饮食，孩子可以二次发育，自然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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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之后，基地遣散孩子，锁上了大门

经过两年酝酿，这家“大型”的，目标为容纳300名自闭症孩子的康复基地建立于2015年，截止9月份，只有两个自闭症孩子。
后来孩子们陆续加入，夏德均的基地均与孩子家长经过“评估”后签订康复合同，包括每个月康复费用、委托基地进行全日制康复训练，合同中包括基地“不主张精致照顾，会让孩子吃一些苦，会对孩子进行比较严厉的管教，让孩子有一些痛苦的体验，有利于成长和康复，管教最严厉的办法是关禁闭”。
“家长必须承诺终身无条件为天道正气做正面的宣传和推广。”
和家长们签订协议的是天道营养健康咨询有限公司，经过《大米和小米》记者查询，该公司在工商局网站注册的经营范围为：营养健康咨询服务。既无自闭症相关业务，更无教育培训资质。
但是家长们似乎并不在意这个。
广州的悠悠爸妈也去过这家康复基地，刚过了春节，那里只有两个孩子在训练。他证实说：“他们的康复模式确实是让孩子吃素，每天大运动量拉练，当时我们的感觉就是太不靠谱了！然后我们就逃走了。我上周去亚运城做义工，有个义工住亚运城的，他说，确实经常看到几个小孩在外面拉练，是他亲眼所见。”

妈妈离开后，嘉嘉在距离家两千五百多公里的广州独自开始了他的“康复训练”生活。
每天，他和其他10个孩子被要求穿上厚重的棉衣外套，在28度的广州的亚运城附近每天拉练10-20公里，不能吃任何加工食品和零食，只被允许吃饭菜和少量水果，基地让这些孩子大量喝水，以保证白天每小时小便一次；同时采取针对性体质训练方法如被动单杠、负重步行，利用中医高效方法打通经脉、发汗的方式来增加身体能力，以便排除体内毒素……如果孩子发烧生病，或者天凉体温下降，便会被放到夏德均发明的“太空仓”里接受治疗。
太空仓又叫能量发汗机，根据夏德均在书里介绍，它是一个密闭的发热仪器，通过“提高身体外部温度的方法迅速补充能量”，孩子们光着身体睡在里面，接受“能量照射”，发汗排毒，以此提升孩子的“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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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禁止家长训练时陪在孩子身边，不过允许家长们自由选择探视的时间，也可根据自身情况和孩子电话视频，节假日时把孩子接回去。去年春节，有一个孩子甚至没有回，在基地里度过了他的新年。
张巍也曾反复去想过20公里是什么概念，但是她想，别的孩子可以，嘉嘉也可以，说不定吃苦就会好的。而且基地老师说，每天孩子们都很好，吃的也很多，很健康，也有进步。
家长们每天做的事就是看视频，看孩子走路活动的样子，当感到压力大时，就互相鼓励，安慰彼此孩子正在变好，坚持就是胜利。
4月27号这天，和嘉嘉同晚发烧的还有一个孩子乐乐，在嘉嘉死亡后，据称他也被送往医院，当晚的出警民警吴云证实，当时机构说还有一个疑似手足口发烧的孩子，乐乐妈也证实了这个消息，机构对她说，孩子发烧到38.5度，但后来退烧。
乐乐父母第二天飞到广州，在番禺中心医院看到了自己接受治疗的孩子，并带着他离开了广州。乐乐爸对嘉嘉妈说，希望嘉嘉的死水落石出，但是他不想接受记者的采访。
来自北方另外一个省份的孩子东东刚满三岁。他是这里加入的最后一个孩子，嘉嘉出事前，东东刚刚来了一个月。东东妈在群里知道了嘉嘉出事的消息，看到夏老师发了一条哽咽的语音：“我是个罪人”。基地老师通知家长们赶紧飞来广州领回自己的孩子，机构暂时关闭，等处理好嘉嘉的事情之后，再做打算。
嘉嘉妈说，长期处于高温下的孩子们经常发烧。嘉嘉4月初也曾出现过一次发低烧，但第二天得以缓解并继续训练。
未来之路
5月1日的午夜。
张巍还在接待记者。她已经很疲倦了，但是对方的到来，还是让她开始有了一些方向。
她感到很迷茫，警方经过初步鉴定，排除嘉嘉是由于外伤等因素致死，张巍已经向警方提交了尸检申请，并且聘请了律师进行维权，走诉讼程序，而夏德均和机构相关工作人员已经避而不见。《大米和小米》的记者联系上机构负责人后，对方表示会根据法律判决来承担后果，拒绝接受任何媒体采访。
张巍和朋友们关于声讨天道正气康复基地的帖子已经传遍自闭症家长圈和微博贴吧，可是仍然没有什么记者来关注，一阵风下去，还是会有更多更新奇疗法的机构如春笋般涌现，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法律会做出怎么样的宣判。
“无知太可怕了。无知可以耽误你的孩子，甚至可以让你失去孩子。我只想用我的无知经历和悲剧，唤醒更多的家长。”张巍对连夜从深圳赶来的姜英爽说。
姜英爽是原南方都市报的首席记者，因为女儿误诊过自闭症而一直为自闭症家长圈做事，创办了NGO“四叶草自闭症家长支持中心”和国内最大的自闭症群体微信公众号《大米和小米》。面对嘉嘉的故事，一直很感性的姜英爽并没有掉泪。
“看到太多这种悲剧，我已经麻木了。我也理解家长们的心情。只要有人说他的孩子用某种疗法好了，不管父母要花多少代价，也要飞蛾扑火。”
广州扬爱特殊孩子家长俱乐部的副理事长、自闭症孩子的妈妈卢莹说，不能原谅的是那些有意无意的托儿，孩子的进步是个复杂的事，有个别家长以为自己孩子有效的方法就去宣传甚至成为托，这种才是人性之恶。
卢莹说，嘉嘉妈妈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就在嘉嘉出事后，深圳一个妈妈还在跟姜英爽打电话说，她本来准备把孩子今天送到天道康复训练的，没想到天道出事了。但是她仍然很“认同”天道的理论：“觉得有些道理，何况有人康复了。不试验这个试验哪个呢？传统的训练是没有用的啊！我看到机构里有好多大孩子，还是很差。”
姜英爽无奈地挂上了电话。
同样痛心的还有广州中山三院儿童发育科的主任邹小兵——邹小兵是国内有名的儿童发育领域的医生。
“看过该网站介绍，第一次知道自闭症的治疗手段中又出现了一种新的“神奇疗法”，行军运动加中医疗法。其实不怪，对于自闭症，“神奇疗法“过去有，现在有，今后还会有。我们不排斥新疗法，但对于任何疗法，你必须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有效！这就是为什么需要“循证医学”的原因。国家的卫生监管部门的责任之一就是要监管任何对于各类疾病的治疗方法是否科学。科学的，则予以推广或允许推广，不科学的，就应该予以禁止。这个网站所说的自闭症行军运动加中医疗法，我不知道他们得到了批准没有？应该没有。”
“自闭症是以社交沟通障碍为核心表现的神经发育疾病，迄今，病因并不十分明确，估计与基因与环境相互作用有关。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特效药物治疗，包括西医（药）和中医（药）。也没有任何神奇疗法可以治愈自闭症。目前主要治疗（干预）方法还是特殊教育和康复训练。
而特殊教育和康复训练又必须以社交训练为基本内容，以行为疗法为基本手段，坚持有组织有计划的训练，搭建教育训练的基本框架。该网站所说的行军运动显然没有认识到自闭症儿童的核心问题何在，理论上站不住脚，实践上也经不起检验。其中医疗法也需要拿出有力的证据出来。
对于自闭症孩子，像该网站所说的高强度行军（每天二十公里）肯定存在安全问题。但网站说，他们研究过了，是安全的。那么，要让他们拿出安全的证据出来！其实，我们可以试想一下，一个成年人，按照每小时走五公里，走二十公里可能都要四个小时，让一个孩子（我不清楚训练的孩子年龄多大？两岁，十岁？）每天走这么长的距离，肯定会有风险。即使有部分孩子可以走这么长的距离，多数还是走不了的，会导致孩子的生理机能出现问题。
更加关键的问题在于，运动训练不改善社交能力。
我们需要了解网站人员的资质。需要首先提出一些问题，他们有医疗专业资质吗？有运动医学资质吗？有儿童运动医学的资质吗？有儿科医学资质吗？有国家颁发的或授权的治疗自闭症资质吗？凭什么说这样的行军运动以及发汗治疗有效并且没有风险？凭什么说，这些疗法对自闭症有效？”
邹小兵最后叹息说，“很难想象，自闭症儿童可以依指令每天跑步五小时二十公里。”
太多问号
嘉嘉走了，他给父母、给太多人留下了疑问。张巍在尸检申请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希望找出嘉嘉的死因。
陈莹莹医生说，她怀疑孩子是由病毒引起的病毒性脑炎和肺出血，至于是否手足口病，只暂时排除了Ev71病毒（检验呈阴性），更详细确凿的结论要等尸检报告。
邹小兵医生说，如果是手足口病，机构有发现孩子生病和及时处理的能力吗？父母不在，机构工作人员在孩子发热生病时，规定是怎么处理的，还是不吃药，发汗吗……这是一连串需要得到解答的问题。就目前来说，提出问题可能非常重要。

5月2日的广州气温高达32度，嘉嘉父母和姐姐姐夫四人在康复基地门口坐了五六个小时，他们拉起的横幅“维护自闭症儿童，还我孩子命来”在机构大门口飘荡，基地的二层小楼则锁上了门。
又累又热的嘉嘉爸在大门口拿着报纸扇风，后来，他在炙热的阳光下睡着了。
也许在梦里，嘉嘉依旧笑嘻嘻的。
今天，正是嘉嘉的四岁生日。而他们已经，天人永隔。
正午，嘉嘉爸爸坐在基地门口疲惫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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