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上注册登陆,结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玩转社区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用户注册
x
2005年,已在戛纳崭露头角的青年导演杨超偷闲游历长江,赶在三峡工程完全淹没沿岸大部分古镇风貌前,看一看这让中国人魂牵梦绕几千年的母亲河。就是在这场旅行中,萌生了拍摄《长江图》的念头,而为了实现这个念头,是十年的苦工。
《长江图》:我愿意逆流而上寻找诗的踪迹
《长江图》
刚刚结束的第66届柏林电影节上,华语泰斗级摄影师李屏宾凭此片拿下一座“银熊”奖杯。当年,那个手里只有一长一短两部作品的“小”导演请他出山时,宾哥便一口答应了。一方面是为剧本内容所动,另一方面,为长江书写一首浩瀚的影像诗,作为华人艺术家他感到“义不容辞”。
魔幻的逆流
曾经的文青高淳(秦昊饰)在父亲去世后继承家业,成为长江货轮广德号的船长。在船工武胜(邬立朋饰)的帮助下,从罗老板(谭凯饰)手中接下一批神秘的货物,要从上海吴淞逆流而上,到宜宾交货。航行伊始,高淳在船上发现一本手抄诗集,封面上赫然写着“长江图”,每一首诗都以沿岸的一个港口城市为落款。
随着货轮不断前进,高淳发现,在吴淞港引起他注意的一位美丽女子,会在诗集中提到的港口出现。于是在这些有诗的地方,发生了一系列艳遇和擦肩而过。船过三峡,这位名唤安陆(辛芷蕾饰)的女子变得行踪不定,而疯狂追寻她的高淳也与船员发生一系列致命的矛盾。
这个故事本身就充满超现实的元素,又有长江之上缭绕的水雾,暗沉色调、宗教典故和民间传说更加深了灵异的氛围。然而,用以营造这一氛围的图像却是现实主义的,不管景物人物,哪怕片尾灵异的白鳍豚和离奇的支线剧情,山水血肉都力图呈现真实的效果。这并不是架空的虚幻,而是把幻想拍成了现实,抑或是现实进入了幻境。所以欣赏《长江图》,是需要一些想象力的,或者按流行语中所说叫“开脑洞”。中国的山水画、抒情诗,都强调留白,除了对文化和民俗的影射,还要靠欣赏者“脑补”。从这一点来说,影片延续并更新华夏文化中长江母题的目的是达到了。
需要澄清的是,艺术作品中的世界不是凭空捏造的,但一一对应的引用亦是拙劣的把戏。关于长江的一切文学、美术、宗教、音乐、民俗传统,以及《巴山夜雨》、《巫山云雨》等与长江有关的影片,都是创作的根基和养料。作者一方面受其陶冶、滋养,一方面对之进行反思、诘问。优秀的作品不是不断地引用、掉书袋,而是在理解消化前人著述的基础上,让自己进入母题的大传统,并为这一传统书写新的篇章。这一点,《长江图》做到了。
柏林首映后有国人指责该片缺乏人文关怀,说其中的传说、民俗、诗歌在现实中都不存在。难道我们走进影院想看的是“中华文化集锦”?艺术创作有自身的规律,不是采采风、搜集点民间故事,然后一股脑儿塞进去。实际上,片中离奇的故事,从孝子黑鱼、佛塔迷音到男女换体,即便我们知道有些是为影片而杜撰的,也做到了真假莫辨。这是尼古拉·布瓦洛在《诗艺》中所说的拟真性。这个概念原生于戏剧研究,后逐渐应用于一切文艺作品,拟真不但被认为比真实更难,还是艺术创作的命脉之一。
《长江图》的野心很大,想做的事情很多。其中最可贵的一点,恰恰在于作者描摹的不是长江沿岸的特定时空,而是一个综合时空。这是一个可能的世界,它真假皆可,而其真实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眼中的长江,裹挟着几千年的文人墨迹和江边民俗,从一个主题,成为一个主体,从一个本体论的实在,成为一个认识论的探讨对象。
有诗的地方
人物固然很重要,但长江无疑才是本片真正的主角,实际上每个人物的名字都是长江沿岸的一个地名。诗的介入肯定是叙事的需要,但诗的意象随时影响着观众对影像的判断,也唤醒我们对长江的文学记忆。由于这些华夏文化符号在片中的出现,《长江图》里的诗本身好不好,就成了柏林电影节上中国人的最大谈资。因为外国人看不懂嘛,身在异国的我们好像忽然有了种莫名的优越感,觉得要体现
一下自己的鉴赏水准,狠批一下这些“打油诗”。二刷《长江图》的时候我记了几行诗下来,就问一个华人记者哪首是他最不喜欢的。他选了“为她起一念,十年终不改”。只可惜,片中诗歌虽多为导演所作,这首却偏偏是胡适的手笔。
诗歌鉴赏见仁见智,但没必要毫无根据地毁诗,更没必要以此为荣。《长江图》中的诗,一方面符合剧情中作者船工的身份,一方面是诗歌现代性的一种探索。这种现代性不是说取消格律的形式现代性,而是资本主义现代工业和社会对诗歌创作内容与形式上的影响。落款江阴的诗中有一句“发动机不停咳嗽”,这是船工诗人从日常获得的灵感,也是将工业社会的大机器写入诗歌的新意。机器这种不够文雅甚至有些“俗”的意象进入诗,是对这种文体传统的颠覆和创新,打开雅与俗的边界,推翻精神与物质的二分法。
如果在诗中看到咳嗽的发动机让你很不舒服,那么你不是一个人——路易·卢维写出《蒸汽机》的时候,19世纪的读者反映也是一样。
诗性的另一面是片中的女性形象,“女性”是近几年西方影坛的热门话题,同时也是本届柏林仅次于“难民”的关注点。安陆作为片中唯一女性角色,也是最神秘的人物。有人说她来自于聊斋狐精的传统,有人说她修佛问道是精神性的象征,还有人(特别是外国影评人)说她是个妓女。
这些说法其实都是一回事。古希腊的妓女是在《会饮篇》中与男人谈论哲学的智者;《新约》中的妓女抹大拉的马利亚以泪水为耶稣清洗双足,是耶教中仅次于圣母的显赫女性。中国古代的青楼名妓,要精通琴棋书画。整个欧亚大陆的传统社会中,“正派”女人多是丈夫的“财物”,要深锁在庭院里以保证血脉的纯正。父权与财产权的双重作用,禁锢了女性的灵与肉。“正派”女子是世俗的,她们完成性爱的实用性(生育),而风尘女子是超俗的,她们象征性爱的感官性(快感)。身贞而聪慧的女人只存在于未成年人的童话中,现实中的女哲人是灵与肉的双重解放,她所象征的快感与神性一步之遥。所以《长江图》中涪陵点易洞的那首诗中说:“要么丑陋,要么邪恶,要么虚伪/没有神灵让人信服/所以期待一个女性……”
于是才有安陆佛塔问道与僧人辩佛的故事,导演说她要修行却又不轻信任何制度化的组织和教条。教条是宗教施展社会权力的工具,与灵性无关,灵性是个人的,是与佛直接对话。长江畔的路上苦行是对她的历练,与高淳的相遇也是她的修行。于是还有人说,安陆就是长江的化身,是江水女神。这解决了她在途中越来越年轻的问题,因为广德号逆流而上,越靠近源头,长江当然就越“年轻”。但还有其他很多问题不能在这样简单的一一对应上找到答案。
说《长江图》中有多么强烈的女性主义是言过其实,但是把女性的复杂性还给女性是对她最根本的尊重。安陆的灵性不是空虚的纯洁,长江的浩瀚不是空洞的波涛,而是尘世中灵性与肉欲并存的净土、地面上机器与诗歌相融的天堂。对这部影片作单义解读注定是要失败的,但是如果你拥抱艺术作品那源于生活的复杂性,《长江图》就是一部值得细读的电影。
剪掉的戏份
在柏林第一次看《长江图》的时候,我断定这是一部“非叙事”的影像诗,但二刷后又发现,它的叙事性并没有乍看之下那么弱。影片开始高淳驾船的时候,有翔叔(江化霖饰)手把手帮他,为众叛亲离后独自行船的孤立无援和不顾一切埋下伏笔。但也有些地方说不过去,比如初次跑船的文青高淳跟心狠手毒、不择手段的罗老板谈价,后者竟然很轻易就答应了。这是人物塑造上的一个缺憾。
跟主创聊过才知道,现在116分钟的影片是从140分钟剪下来的,其中罗定这个角色的戏份几乎全部剪掉,只剩极短的两场,还就能看到个背影。而在这剪掉的部分中,就有消解上面这个矛盾的关键剧情。
那些剪掉的戏份,应该还是深刻地改变了影片的轨迹,将作者对一代文艺青年成长、蜕变的思考压缩到几乎不见。但我们也不能说哪个版本就一定更好,观众也没有义务一定要知道背后的一切。当叙事诗读也好,作抒情诗读也罢,如片中旁白所言,人生可以是一场文字游戏。尽兴就好。
《长江图》:我愿意逆流而上寻找诗的踪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