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唬高人

泛而不精

    那些在乡间不怎么受人待见的人，往往被城里来的所谓高人看重，从而忽然改变命运。《儒林外史》中，娄玉亭、娄瑟亭出身名门，父亲做过正部级干部，在朝二十余年，长兄现任职通政司大堂。娄氏二兄弟有权有钱，却偏偏不肯与高官名流来往，只乐意结交无名高人，从而认识了杨执中、权勿用、张铁臂等人。

    杨执中是屡考不中的儒生，在一家盐铺管账，由于工作马虎，态度懒散，除了出外闲游就是在店里读书，人送外号“老阿呆”。后来东家查账，发现亏空了七百多银子，问杨执中，杨答非所问，咬文嚼字，还指手画脚教训东家。东家一张状纸将其送到德清县，押在牢里约一年半时间。

    萧山县人权勿用，号称潜斋，祖辈世代务农，少年时在村学里读过几年书。不会种田，不会做生意，父亲过世后坐吃山空，足足考了三十多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遇到杨执中后一拍即合，决意要做个高人，日日在乡里胡混，后被老尼姑以拐骗小尼姑为由控告到官府。

    这两个人之所以成为娄氏兄弟座上宾，并非娄氏兄弟口味重，眼光独特，皆因杨、权大话唬人。杨执中屋内贴的对联是“三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权勿用动辄经天济地，天文地理。他们的大话唬不住乡村俗人，天天耳鬓厮磨在一起，互知底细，吹得越大，在俗人眼中就越像疯子。俗人理解能力低，想象力差，即使你真的说出几句至理名言，对他来说也是对牛弹琴。俗人无欲无求，管你大话小话胡话真话，只要跟他的思维不对路，就跟他没关系。但在娄氏兄弟这样的高人那里，情况变了。高人见过世面，你说得多大都在他理解范畴内；高人多自以为是，自认不会被别人蒙骗，敢于相信大话；以前没见过面，不知其来历，还以为对方是天生高人。

    娄家的老奴仆前来拜望，说了这样一句话：本朝的天下，本来和孔夫子生活的周朝一样好，就因为出了个永乐皇帝，厄运开始了。娄氏兄弟问他是哪里听来的这句话，答曰盐铺伙计杨执中。而娄氏兄弟一向认为大明王朝是从永乐时期开始走下坡路的，于是杨执中成了他们眼中的高人。在高人那里，一句断语便可分辨出是否“志同道合”。只要进入对方语境，站在同一战线，大家都是一家人，有钱无钱有无地位，倒成其次。此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他们在乎的是否有共同语言。权勿用的口头语是“我和你至交相爱，分甚么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骗取乡邻钱财时，常以此为由。乡人将此话理解骗子的疯话，但到了高人那里，此语就有无限的指向，只要运用的时间地点得当，便有可能成为雅事佳话。试看历代文人轶闻，拿肉麻当有趣，拿无聊当有料，与此类似的东西并不罕见。

    气味若相投，钱财无所谓。为同好散财，快哉快哉。娄氏兄弟这对热血中年为杨执中补上了七百两白银的亏空，并接纳了杨执中推荐的权勿用。权勿用又向娄氏引荐了“侠客”张铁臂。张铁臂也真有点本事，一把宝剑舞起来，冷森森一片寒光，如万道银蛇乱掣，水泼不进，他凭着这点本事让娄氏兄弟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杨执中和权勿用只是蹭点吃喝和零花钱，这张铁臂就有些下作，他搞了个玄而又玄的剧本，半夜时分拎着个血淋淋的革囊走进来，声称自己生平一个恩人，一个仇人。这仇人已衔恨十年，今日终于取了他首级。那恩人则在十里之外的地方，需拿五百两银子去报他的大恩。恩怨皆结，自此便可以舍身为知己者（娄氏二兄弟）用了。这话如果说给别人，听者一定会画个问号，而娄氏兄弟一下子就相信了。他们拿出五百两银子让张铁臂去报恩，然后守着人头等其回来。一等不回，二等不回，打开看时，革囊里却是个猪头。

娄氏兄弟不算什么聪明人，但他们有正义感，有救人于水火的善良冲动，起码算得上忠厚。民间有句话叫“灭高人有罪”，其实欺骗善良的人罪过更大，不知道张铁臂等人是否会有负罪感，不过他隐姓埋名跟着杜少卿混生活，被人认出后，倒是挺尴尬的。

我是只小小小鸟

笑笑。

我是只小小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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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拂面

“那些在乡间不怎么受人待见的人，往往被城里来的所谓高人看重，从而忽然改变命运”，这种情况，还是少数人会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