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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火热得要命,路也在这火热的烘烤下,让人觉得走起来是那么地艰难。打着赤脚的感受,像极了在执行炮烙之刑。不敢仰望天空,也不敢直视白色的地面,唯独凝视路边耷拉着脑袋的杂草与树叶,却找不到什么生气的精神。没有风。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黄色的是砍伐光了的山脊,露出的泥土的颜色。绿色的也并非树木,乃重新生长起来的杂草而已。他去过那些群山起伏的地方,所以很了解。既不是什么沙漠,也不是所谓草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修饰他所见。今天走在高山上,却不是曾经的所谓旅行,而是在寻找猎物。
不是不允许打猎了么?唯一的一杆猎枪被政府收缴了,剩下的只有砍柴刀、菜刀和镰刀,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尖刀,平时拿来用作削土豆之类的。然而,地里的粮食尚未成熟,屋里的粮食就快结束了!他作为一家之主,心中实在是有些焦虑不已。由于没有避孕的措施,孩子生了6个,却又还没有成年,帮手也就谈不上,全家8张嘴,都得靠自己一人啦!他打着赤脚行走的痛苦,顿时被这一阵焦虑带来的痛苦遮盖住了。他感觉不到脚底被烫得一塌糊涂的疼痛,也感觉不到头顶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头颅的痛苦,他倒是诞生了新的说不出口的痛,或者这痛不过就是恐慌与绝望。他已经在这条山路上行走了几十年啦,可是这段时间没有任何办法找到猎物。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在山里打猎,是那么地幸福与轻松,猎枪一响,无论是兔子还是獾猪便应声倒下,只管奔上前去捡取猎物。那时的他,跟着父亲是那么地幸福与快乐。那时,也就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瞄准,开枪,最后也开始了打猎的生涯,并没有感觉所谓生存的压力与危机。
现在不同了!他一想到现在的不同,就觉得阵阵绝望的情绪,从心底泛起,直冲脑顶。他沮丧地走来走去,查看那些下了好几天套子的地方,却没有任何猎物中标。哪怕连老鼠都没有套到一只。这让他的心情越来越败坏。忽然间,他看见一只兔子飞奔而过,却又无可奈何,因为没有猎枪,只能看着它逃跑过去。要是换做过去有猎枪的日子,这一只兔子只会在瞬间倒下,成为自己的盘中餐!可是,一切已成往事,现在徒奈何!他很想恨点什么东西!可是,却又不知道该恨谁!恨孩子生得太多么?可是,猎枪被缴的时候,就已经穷得一塌糊涂,那时的孩子只有一个呀,未见得比今天6个孩子的处境轻松!他不恨自己,也不恨老婆和孩子,他怎么能恨他们呢?他恨政府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或者说不出为什么要恨政府,虽然的确是政府收缴了他的猎枪,让他再也无法打猎啦!也无法通过打猎来解决一家人的生活问题。政府最初收缴猎枪的时候,抛出了两个理由:“人身安全”与“保护野生动物”。他无可辩驳,只好乖乖缴枪。
他种植的小麦以及土豆,红薯,玉米,常常被野兔子破坏,被野猪践踏,被其他动物糟蹋,却无可奈何。他也设法悄悄弄了陷阱以及其他捕猎的方法,却无济于事。一则因为是悄悄,自然不敢让别人一眼看穿,免得控告他捕猎野生动物;二则这些野兽们也太狡猾了,仿佛没有了猎枪的威胁,这些野生动物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现在从一名优秀的猎手,变成了一文不值且又没有任何技能的无用的男人了!他悲哀地想要长嚎一场,在这空旷的山林中!可是,他又无法这么干!这是多么伤面子的事情!一个大男人,在山林间痛哭流涕长嚎不已,被人传出去,自己名声倒是小事,孩子和老婆会遭受怎样的嘲笑与鄙视呢?于是乎,他想到了唱一曲山歌,来为自己解除心中的郁闷,可是一张嘴,已经不知道如何开始!很久没有在山林间吼歌啦!现在已经吼不出来了!于是想随便乱吼一阵,又怕带给自己的家庭以新的嘲笑,因为山里人家,要么如死人一般地长嚎,要么像歌唱家一般地讴歌,哪里有什么乱嚎的理由呢?这是一个要命的山里人的规矩,据说这也是所谓传统,自然不敢轻易违背。他很想违背一番,因为忽然间,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如果自己就此死去,长嚎的肯定是自己的老婆与孩子。与其让他们长嚎,还不如自己长嚎呢!要是别人追究其为什么长嚎,就冷漠地看着他们,说,“我为我自己而长嚎,关你们什么事?!”然而,这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他究竟还是不能长嚎。哪有诅咒自己死去的道理,山里人也没这个规矩呢!他胡思乱想着,继续在烈日曝晒下行走着。
来到一座山崖,看见山崖下赫然出现一口池塘,他很想下去洗个澡。可是看看周围的环境,明亮得很刺眼,除了自己没有任何别的人。他想起小时候听说,在正午时刻,不要一个人下池塘洗澡,不然会被水鬼拉扯下去,起不来的。至今已经成年了,他还深信这个说法是成立的,所以也就有些胆怯。犹豫了一阵,他还是摇晃了一下身子,没有下山崖。他眺望着远方,一片苍翠,还有些雾蒙蒙的样子,尽管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山脚下的如带子一般的河流,泛着金色的光带,也没有任何雾,可是,他就能感觉雾蒙蒙的样子,看不清一如雨后那般清晰的画面。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也不想追究。
他实在是百无聊赖。只好决定先回家,在回家的路上,顺便顶着火热的太阳,检查一番那些套子,是否牢靠,自然也希望能够意外地获得猎物。除了加固了全部的套子,没有任何猎物在这大正午的时刻落入圈套。他沉默着,其实他也无法说话,能对谁说呢?周围没有一个人。哪怕是那山野的虫子,最初欢快地尽管有气没力地鸣叫着,一看见他来了,就统统闭上了嘴巴。周围死一般地宁静。汗水无声地流淌着,从早上开始一直流到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此时竟然有些舍不得汗水的流淌,所以也就连汗水也没有去擦,为的是能成为自己的伴侣,虽然这伴侣是再也无法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汗水而已,可是在这山野,能够与自己亲近的只有汗水。脚底板的疼痛已经麻木,头皮也已经麻木,他一心一意地踩着山路,回家。
回到家里,还没有坐下来,就看见几个孩子奔跑过来,问他有没有收获,他摇摇头,孩子们一听,就又跑开了。老婆在缝补破烂的衣服,那是怎样的衣服呢?是自己曾经结婚时穿的衣服,不断被改小,改成孩子的,接着一次又一次地被修改,破烂,缝补,现在是在为最小的孩子修补。她没有说话,望了他一眼,彼此有些冷漠,却又不是厌恶与失望。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既不是守旧,亦并没有所谓创新。这该是怎样的一种相处,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并非语言学者与专家,更不是作家,自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他为自己不是这些学者、专家与作家的身份,感到很苦恼,因为既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现在与老婆的相处,那么就一定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同老婆进行交流与沟通。他总觉得他与她之间开始出现了某种让自己不安和不高兴。他开始有些担心,却又说不出口。他一想到自己的6个孩子,长得太瘦,却也活泼可爱,由一种欣慰忽然跌落至于无限的悲伤。他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比如让孩子们胖起来,让自己在他们面前有尊严,让老婆也开始重返结婚时的笑容,诸如此类,他做不到啦!他无法满足他的这些愿望。他现在只剩下忽然而至的绝望,比以往更加深沉与可怕的绝望。
他听说过很多次相同的故事,也见过很多相同的故事情节,那就是很多山里的家庭,老婆不是跟人跑了,就是自己忽然失踪了,或者借着走亲戚的名义,再也不回来了。他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那时那些男人们都没什么本事,他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既然过不下去,男人又养不活自己,作为女人,自然是要跑路的呀!他还很庆幸自己有一技之长,那就是会打猎!常常通过打猎换取许多别人不敢奢望的东西,这也让他的婚姻很顺利地成功啦!比起那些找不到老婆的光棍汉,他实在是风光得很!然而,这些已成往事,他忍不住长长地哀叹了一声。
坐在屋中央,他无意识地望了一下四周,其实家徒四壁。此时,老婆走了进来,冷冷地说:“我去娘家借点粮食吧,待会就走。”他很惊讶,心中忽然一阵恐慌,却又不敢表露出来:“你一定要去吗?也许今晚就有猎物上套了呢……!”老婆面无表情:“每一次都是‘今晚有猎物上套’,可是每一次都没有!自从猎枪被没收了之后,我们的日子就开始越来越艰难;而你死守着你那重温打猎的旧梦,又不想法子出去挣点钱……唉,出去挣钱也是空话,现在不正打击出门挣钱的对象么?我看你呀,唉……”老婆说完就开始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了。不过是洗了把脸,拍打一阵身上的灰尘罢了!他默默地看着她往外走,什么也没说。孩子们看着母亲要出门,自然也想跟着去。他倒是希望孩子们跟着老婆走,这样多少安全点,至少老婆还会回来。可是这一次,老婆却很坚决地呵斥着孩子,不允许他们跟着去!孩子们平时被呵斥习惯了,也就怕得很,这一次也不例外,就排成了一排,目送着母亲沿着小路走了,消失在山野中。孩子们站了好大一阵,回过头来问他:“妈妈会回来吗?……”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可是此时老大发言了:“爸爸,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妈妈带了好多好东西回来,还有很多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呢!”他一听就知道完了!根据长辈灌输给他梦的解析,以及他自己的亲身经历,这帮孩子的母亲,不会再回来啦!他一想到这一点,就打了个寒战,赶紧站了起来,想要去追她的老婆,可是,他又犹豫了。他胆怯了。他追上她之后,该怎么说呢?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在没有找到说辞之前,他不敢前去追自己的老婆,叫她回来。
看着孩子们惊讶的眼神与表情,他忽然笑了一下,却没有吭声。孩子们看他笑了,也跟着笑了,又四散跑开,去玩他们自己的游戏。他一个人站在屋中央,再一次堕落进入百无聊赖的处境。最近以来,他一旦堕落进入百无聊赖的处境,就开始觉得绝望与毫无生命的趣味。这一次,更加严重了。他在联想,老婆大约是回不来的了!想到这一层,再想到6个孩子,就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倒下,然而他还是站稳了,发了好一阵呆,他做出了个决定。
他背起了背篼,拿了一根绳子,放进背篼里,就出门了。孩子们以为他出去打柴或者寻找猎物,习惯性地看了一眼,也没有同父亲打招呼,继续玩着自己的游戏。
他来到了山崖下的那一口池塘边,出神地望着安静的水面。池塘的水呈现出苍绿色,这大约是周围树木的颜色影响而致。他沿着池塘岸边寻找着什么。终于他找到了堆积石块的地方,于是不断地往自己的背篓里边捡放着石块,直到将背篼装满。接着用绳子将背篼与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他背负着沉重的背篼,十分费劲地望了望天空,太阳依然十分火热,空气依然还是静止不动,周围的山林还是那么安静,真是奇怪,原来不断鸣叫着的蝉们,此时也停止了鸣叫,他没有注意这个意外的现象,他似乎已经没有兴趣注意这些了!他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向池塘最深的那一边,最后,他竭尽全力,纵身一跳,跳进了池塘最深的地方,除了扑通一声之后,池塘出现了一圈一圈的水纹,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他的老婆带着从娘家借来的粮食,在晚上回到了家,看着6个孩子眼巴巴地坐着门口,感到很奇怪。就问他们:“爸爸呢?”老大回答说:“爸爸在你走之后,就背着背篼出门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们好饿呀,妈妈……”这个任劳任怨的女子,这个原本跟着一个猎人打算享清福的女子,忽然间感到一阵不祥。因为她昨晚梦见自己和他结婚了!在梦中,她既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是6个孩子的母亲,却又十分喜欢结婚的场面。只是他的丈夫的表情非常复杂,说不出是开心还是悲伤,是冷漠还是嘲讽,是幸福还是难为情,接着就是一片模糊不清,怎么看都看不清楚。她感到很奇怪,想要呼喊他的名字,却又喊不出声音。在挣扎中,她醒了过来。看见他的丈夫还躺在身边,就觉得一种惊魂未定的感觉,原本打算告诉他这个梦的,可是他一大早就出去查看下的套子是否有收获了,直到现在都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她开始惶恐不安,却又毫无办法。为孩子弄完晚饭,安顿好他们睡了觉,就开始思考,自己的丈夫究竟出了什么事呢?不会丢下他们自己一个人远走高飞了吧?一想到这一层,就觉得好笑,因为自己的丈夫,是打死也不会离开她以及孩子出远门的,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了!可是,他又能去哪里呢?她彻夜未眠。
时间过了三天,还是没有音讯。倒是村上一群孩子忽然间在大呼小叫,说在山崖下的池塘里,有一个死人浮了起来,背上还捆绑着背篼呢!只是面朝下,看不出是谁。大人们也闻讯赶着去了池塘,并想办法将尸体勾到了岸边,然后拉扯到了岸上。一翻开身体正面,发现正是老猎户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丈夫。
她闻讯顿时昏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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