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瑞瑞算不上漂亮，姿色平平，但是耐看，属于那种一眼看不上，再看还可以，再看下去就还想看的女人。就像品尝上等红酒，刚入口时还不觉得什么，时间越长口感越浓郁越醇香。不过，欣赏这类女人，你自己首先就得要具有异于常人的品位。任瑞瑞是理工大中文系的老师，是我的邻居，在理工大的家属院里，谁都知道，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为什么呢，因为她有一个爱她的先生，她家先生对她那是没了边的好，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心肝宝贝似的，那真是呵护有加百依百顺。任瑞瑞说：人生的道路上充满了选择，而女孩的人生尤其如此，在青春华年的时候，许许多多的路在你的脚下交错展开，每一个选择都有它自己的结局。人生的智慧往往孕育在最细小最朴素的东西里面。
三年前，任瑞瑞是理工大年轻的讲师，二十七岁，还名花无主。
理工大的女孩，总是很俏的。这俏不是说容颜美丽，而是指她们受男孩追逐的的火热程度。理工大本来僧多粥少，况且毗邻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山西焦煤公司，更是严重的阴阳失调，那里几乎就是和尚庙，有剩男没剩女，许多俊男们的爱情问题，总要伺机来理工大解决。因此，尽管任瑞瑞算不得花容月貌，但追求她的场面依然很火暴，如火如荼的。
一开始，任瑞瑞的感觉也是有些乱花迷眼的，看不过来，但女孩去芜存菁的本领是与生俱来的。不到半年，还能跟她来往的就只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是理工大机电学院的老师高树俊；一个是山西焦煤公司的工程师孟学工。
事实上，高树俊追求任瑞瑞似乎是有些降尊纡贵了，有些个屈就了。高树俊生得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剑眉星目，横肩阔膊，风华绝代，不羁倜傥，还有一身古铜似的肤色，健壮的体魄，强有力的臂弯，外刚内柔的性格，野性中带温顺，沉郁中带放荡，简直就是男性的典范，女性的恩物。以高树俊在理工大的名气及其风流倜傥的气质，不管怎么说，相衬的也应该是倾院倾系的美女。但这只是高树俊从前的想法，经过蜂飞蝶舞，阅尽人间春色之后，高树俊的心，洗净铅华，便有些返璞归真了。知道只有象任瑞瑞这样朴素又蕴藉的女子，，有风有化，才能真正的宜其室家。
尽管这一次是求妻不是猎艳，但长期以来养成的追求格调却无法改变。高树俊是谁？高树俊是青年才俊，理工大年青的副教授，前途一片阳光，怎会让爱情沾上任何世俗的气息呢。所以，一上来依然是一片的风月。高树俊问任瑞瑞：钻石与星星，你说哪个更美些？任瑞瑞说星星更美。玫瑰与路边摇曳的紫菊呢？当然是紫菊。能回答别的吗？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路边的一株紫菊。于是，任瑞瑞便一肚子的星星与紫菊了。
任瑞瑞感动的无以复加，姿色平平的任瑞瑞在师大中文系读书的时候就被本系男生冷落惯了怠慢惯了的，那些狗小子宁愿降尊纡去找发廊的妹子，也不给瑞瑞几个青眼。瑞瑞什么时候受到过如此出众的男子的绵绵情意？一时间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且不说还有星星和紫菊，单是与玉树临风般的高树俊并肩在人群里走走，任瑞瑞就已经是醉态万分了。能不醉么？她任瑞瑞何貌何能，当得起这份英俊，这般风流，世上有那么多美丽的女子，他高树俊难道患青光眼了吗？一个也看不见？仰望走在身边的高树俊，任瑞瑞不禁想起了诗经里的“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末尾一句其实是多余的，因为不存在心悦君兮君不知的问题，是人家王子先心悦于瑞瑞的。
年轻的任瑞瑞无法抵御的是高树俊的风流气质，但孟学工能够打动任瑞瑞，却完全与他的长相无关，因为孟学工貌不出众，属于放到人群里找不出来的那一类。孟学工是任瑞瑞的大学同系的校友，比任瑞瑞高一届，因了这层关系，孟学工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来找任瑞瑞。象所有学理工的人一样，孟学工也是少言寡语，或许只为了避免与人相处时无言冷场的尴尬，他养成了手不释卷的习惯，这使他身上浓浓地氤氲着一股书生的味道。他来理工大的家属院，仿佛不是为了看任瑞瑞，不是为了得到任瑞瑞的欢心，而仅仅是来找一个地方看书。一个长长的下午或者整个黄昏时分，总有一两个时辰，两人常在静谧中捧卷度过，其间或有三言两语，也多是任瑞瑞挑起话头。任瑞瑞最爱看孟学工安静读书的样子，觉得很传统也很美好。
一男一女之间的安静，其实最是意味深长。说它单纯，是单纯；若细加体会呢，又有些山曲水绕乱花迷人眼了。而这正是任瑞瑞喜欢的状态，孟学工之所以能和任瑞瑞持续交往，这得益于这种暧昧不明不清不楚的关系。因为孟学工的身份不是恋人，而是学兄，受过良好教育且持有传统道德观念的任瑞瑞才能够自欺亦是欺人地同时和两个男人交往。
何况日日眈于书本学问的孟学工原本也是看不出眉高眼低的，无论任瑞瑞的面相如何，只要没有直言，依然是常来的，只是不谈风月。山西焦煤公司食堂的肉皮包子做得好，皮薄馅大，还有嚼头，远近闻名，孟学工于是常常用饭盒带上一饭盒任瑞瑞爱吃的肉皮包子；碰上他们公司发水果，不论是苹果还是橙，孟学工都给任瑞瑞送来，有一次还送来了大红枣儿和纸皮核桃。任瑞瑞当然知道孟学工的心思，但孟学工既然不说，任瑞瑞也就正中下怀，省却了左右为难的烦。仗着是师妹，任瑞瑞就这样理直气壮地消受着孟学工对她的好。
周旋的时光其实很美，可女人就象黄昏觅巢的鸟，天黑了，最终都要择木而栖的。
可是任瑞瑞不知栖在哪里。按说是高树俊，能回绝高树俊么？那实在有些不识抬举了。再说有高树俊这样的丈夫，她任瑞瑞在姐妹面前在女友面前在旧日的恋人面前，有几多体面呢！可任瑞瑞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不踏实，找不到那种脚踏实地的放心。美丽的时光仿佛是偷来的，就连高树俊也好像是偷来的，所有的一切都感觉虚无飘渺，飘飘忽忽的，任她任瑞瑞怎么努力也踩不到实处。依稀自己是在甩着戏里的水袖，要多美有多美，可就是没有任瑞瑞要的真实感。这种感觉让任瑞瑞惊恐：一种将要临风而去、转瞬即逝的惊恐；任瑞瑞还有一种惊恐，还有一种花开得绚丽烂漫，果子却是小而青涩的惊恐。任瑞瑞于是反问自己：除了迷恋高树俊的英俊还迷恋他什么呢？似乎什么也没有。这念头一但生起，任瑞瑞禁不住万分伤感，意兴阑珊了。
和孟学工交往，任瑞瑞倒是神定气闲的。可边上有个高树俊衬着呢，任瑞瑞哪能甘心嫁孟学工呢？“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千年的女人都是一样的虚荣，一样的爱漂亮的，又怎能单怪她任瑞瑞呢！再说，孟学工哪里象个恋人的样子呢，呆头呆脑，简直一丝一缕的款曲也不通，不会说也不会道，死木头一根。只是带他的肉皮包子，只是读他的书，山西焦煤公司小花园里含苞带露的红玫瑰，绿牡丹，他孟学工什么时候晓得为她任瑞瑞偷摘几朵来呢？任瑞瑞想到这里不由得气哼哼的，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一个失之飘浮，一个失之憨实，任瑞瑞真是举棋难定了，要是两个人能烩起来中和一下就好了，要是能够东食西宿就好了，省得她左右为难二心不定，但任瑞瑞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想想而已，想也是白想。
那段日子任瑞瑞课多，又值盛夏，任瑞瑞上火了，满嘴长满了燎泡，任瑞瑞又痛又急。高树俊来了，轻抚着任瑞瑞的唇心疼地说：“瑞瑞呀瑞瑞，你怎么这么可怜哪！我要是能带你去广寒宫避避暑就好了。”高树俊当然不能带瑞瑞去广寒宫避暑，他说过这些话便带着他的弟子们去河南平顶山矿实习去了。
守护任瑞瑞的就只剩下孟学工了。任瑞瑞请了假，在家养病，每天闭门不出。孟学工用他的大饭盒装来了冰糖、银耳和一些细细尖尖的黄绿色的莲籽芯。孟学工告诉任瑞瑞，小时候他妈妈因为怕他和妹妹长痱子出热气，每年入夏，妈妈都会炖这些东西给他们兄妹吃的。
夏天的晚上，窗外的夜色一片美好。孟学工把任瑞瑞搀扶到阳台上，让她的眼睛清亮清亮。微风吹开了云层，露出了皎洁的月光，而在这明媚的月光下，院里的小花微微的颤动，月光斑斓，花影婆娑，云破月来花弄影啊。在光阴的流逝中，任瑞瑞忽然瞥见一缕春意的微光。
屋子里，孟学工拿本书守在小煤气炉旁边替任瑞瑞慢慢地煨汤。孟学工眼睛看着书，手在不停地搅着，怕把银耳莲芯煮糊了，蜷曲干瘪的银耳经过水的滋润盛开得象白莲花一样。任瑞瑞突然发现，原来世上还有美得如此单纯的花朵。孟学工弯腰搅动着冰糖银耳莲芯汤，明亮的灯光下，他的身影投放在地板上，那么高大，伟岸。任瑞瑞的心不禁动了那么一下，突然觉得那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那一刹那，时间似乎是定格了，凝固了，不动了。
一时间，任瑞瑞如醍醐灌顶。曾经百转千回东挑西拣的心绪统统打叠收敛起来，做出决定也就是瞬间的事情，女人常常是这样举重若轻。一个月后，等高树俊从河南回来，理工大的人都知道了，任瑞瑞已是孟学工的未婚妻了。
可是有谁知道（哪怕是孟学工），任瑞瑞的最后的选择其实只是缘于一碗冰糖银耳莲籽芯汤的启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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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8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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