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身体（组诗）

阿傻

《碎》

我已经习惯了
我是粉末的形状
我不知道是谁的双手把我碾碎
我如此轻盈
漂浮世间
一阵风可以带走我
一口气可以吹飞我
我如此不堪呵
如此随意被带走

我曾经拥有过完整躯体
像人一样站立于天地
像鸟一样栖息在树林
我曾经拥有过炽热的眼泪
像婴儿痛了就哭
饿了就闹
像火药热了就爆
爆了就响

我曾经拥有几个朋友
像孩子和孩子之间吵闹、打架、分分合合
却不离不弃
我曾经拥有一个恋人
像我书写内心般倍受煎熬
却真实可回忆

如今这些东西都不见了
是他们自己消失了
还是他们像我一样被碾碎了
是我碎了
一切都碎了
抑或本来都是碎的
我却认为曾经完整过
如今我不能回忆
更无法思考

每天我都这样飘来荡去
在人群
在草丛
在高楼
在形形色色的世界之中
我不能开口
不能呼吸
不能独立行走
我碎得如此糊涂
如此狼藉

如果你曾从我身边走过
拥有完整的躯体
炽热的眼泪
疼痛的感觉
请你停一下
请你深呼吸
把我吸进去
成为你的一部分
成为世界整体

但我又知道
你不曾来过
我却在飘荡之途
度过破碎的一生

阿傻

《净》

我在这里
等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说过，你会来
风好大啊
风之外，你向哪里奔走
石头静默
池塘似镜
一朵荷花露出尖尖角

我坐在那里
我不说话
燕子帮我说话
我坐在那里
我不赶路
蚂蚁替我赶路
我坐在那里
我不盛开
桃花为我绽放
你看到这些吗
又一个春天了
我依然坐在那里

其实，我不是等你
我是等一匹白马
驮着时光
一闪而过
我在会刹那间忽然醒过来

其实，我不在
你也不在
我们都在赶往天池的路上

阿傻

《夜》

开始是朦胧
其次是模糊
最后是深不可测
一切依旧存在
但你看不见，我找不着
你抱怨太黑，我埋怨太静
你曾经这样笼罩着我
我是否也曾经这样笼罩过你
当我们走近，夜色深沉
一张网悄悄撒下
不是打捞鱼虾
而是宿命
或曰归属

阿傻

海歌

    题记: 记忆中的记忆
     
     现在，我坐进记忆。
     一些面孔，有如枯叶。一阵风吹过，飘向何方!
     一些面孔，有如石头。风来了，雨走了，它们依然在那里。
     生活是条河流，很多东西都被风浪无声地带走。惟有那块沙滩上，有几颗石子，和我四目相对。
     
     一：海歌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彷徨的走来走去
     怎么也走不出茂名
     他想了想
     停顿下来
     在一个斜坡上发了一阵呆
     开始学会上网
     用了一个名字叫海歌
     
     2003年开始
     我也开始叫他为海歌
     因为朋友都这样叫他
     之前我习惯叫海或海子
     那是二十多年的习惯
     可我没想到
     二十多年的习惯在一年中就改变了
     
    二:海歌的童年
     
    村的背后有块草地
     草地有个老水牛
     水牛旁边有两或三个孩子
     认真看看
     一定是小时侯的海歌和他弟弟
     
     海歌是长子
     三兄弟一个妹妹
     双亲为农民
     耕作六亩农田
     给孩子们输送血液
     
     有时候
     我听到一阵雷鸣的声音
     小心听听
     一定是海歌父亲又在教训他们几兄弟了
     他们一定在发抖
     沉默着
     不知道为何
     眼睛里和他父亲一样
     一片茫然
     
    三:海歌的朋友
     
     1999年八月
     生活的风浪把我送回了茂名
     一天晚上在新湖路偶遇
     激动说不出话来
     几年不见
     海歌高了大了壮了
     我还是老样子小又瘦
     
     找个大排挡
     酒精让我们把经历反复申诉
     我是流浪汉
     海歌却有一份不错的工作
     -------油公司的工人
     那以后我们住在一起
     他上他的班
     我四处寻找机会
     都带着一个美好的愿望
     
     夜里
     海歌总是一个人灯下写信
     给远在珠海的女朋友
     朋友们都笑他乌托帮式精神恋爱
     认识那个几年了
     连手都没有拉一拉
     海歌总是笑了笑
     一味做自己喜欢做的
     
     四:酒吧中的海歌
     
     2001年海歌和他当经理的叔叔吵了一架
     自己除掉了油公司那份工作
     丢开思想的包袱当了生活的浮萍
     过自己喜欢过的日子
     朋友们都不可理解
     他却沉默着
     目光里有一些很无奈的东西
     
     每次上迪吧
     朋友们都去尽情狂跳
     唯有他在座位上
     大口喝酒
     或微笑或沉静
     和这一片热闹默然相对
     
     五:朋友中的海歌
     
     夜里
     睡不着
     给海歌一个电话
     他一定会出现在你身边
     不管夜多深
     
     
    六:海歌的爱情
     
     他渴望着
     他等待着
     用一种姿态张望
     那个命中女子
     
     他说:他也在惧怕
     他也在逃避
     因为我就是很好的例子
     我正在闹离婚
     
     什么是爱情呢
     他怎么看也不明白
     有时候,他吸一支烟
     发现不过是一些感觉
     过后就是灰烬
     有些痛又一些甜蜜
     多了一层厚厚的回忆
     在沉默中沉沦
     
     七:海歌的将来
     
     他用自己的脚步走路
     在茂名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希望早点走出茂名
     走出一群记忆
     .............

阿傻

*回归的途中

一般这样的时候
他睡不着。夕阳紧贴车窗
温暖而幽静

他摸摸口袋
钱还在，热乎乎的
打工三年啊——这两千四块
他笑了笑，默对车窗外

时正七月，雨过天晴
山清水秀。劳碌的人
绿色丛中时隐时现
多似家乡啊——

那些背着暮色的老水牛
那些扛着锄头的乡亲
那些绿葱葱的田野山坡

它们如此完整、安静
在这条高速公路两边


某次从广州回家，坐卧铺班车，上车就睡着了。醒来，已是黄昏，阳光贴着车窗。窗外是一片碧绿的庄稼农田，有水牛老农，仿佛一幅静止的水墨画。恍惚中，我看着车窗外，想着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可是，我并没有获得过什么。打工三年，口袋只剩两千四块，我冷冷地笑，又隐隐地痛。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多想，从此停止漂泊，像这暮色下的老水牛或乡亲一样，完整而安静渡下过一生。可我又知道，那头老水牛，那些乡亲，他们真的完整而安静地活着吗。答案当然是否定。所以，完整而安静地活着，那只是我脑海中渴望的一种活法，理想的活法。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

阿傻

《阿才》
  
  阿才，我的伙伴
  肥肥的。我们打过架
  偷过葡萄、西红柿
  在一棵榕树上爬来爬去
  我们就爬大了
  
  那时侯，我们都很努力地学习爬行
  我们爬过黄二爷的裤裆
  村子周围的楼顶、山坡和树梢
  我们爬着爬着
  我们就爬出了村子
  
  再见阿才，他变瘦了
  在城市，在一间废仓库
  在一张木板上吸毒
  旁边有好几个熟悉的面孔
  我的另一些伙伴
  他们卷缩着瘦小的身子
  在这个空气发霉的地方
  
  现在，三年了
  阿才，我的伙伴
  他不知爬去了哪儿
  有人说，他爬进了香港
  有人说，他爬进了棺材


夜里，偶尔失眠，四周死寂，我瞪着死鱼般的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很多人物。
和我有过关系的人。
男人或女人。
他们都喜欢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看着我发呆。
阿才，就是其中的一个。
听说，他死了。
听说而已。
七年啦，他没有回过村子。他是死是活，都没有人肯定。他老婆带着他儿子，七年来就这样挺过来了。
有时候，我很想知道，阿才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去打听到一些情况：
九八年，阿才去了香港干活。死在香港，死时手里还抓着针筒。针筒里还留着没有注射完的毒品。
听到这个结果，我心安了。
某夜，写下一段这样的文字，算是纪念这样的一个伙伴吧。愿他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