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的事儿/云平 （原创）

乐韵琴歌

理工大的院系设置得不很合理，或者说不很科学，因为学科里压根儿就没有机电这一说，机和电是完全是两个学科，机是机，电是电，不是一个系统，拢不到一起的。这里说的电，不是说的电力能源的那个电，那是强电。这里说的这个电是弱电，说的是电气控制系统的电，两者完全不一样的，不能相提并论的。机电最早是文革前的中专学校的设置，为的是培养些又懂点机又懂点电的二把刀充实基层的技术力量。但是在高等院校就完全分开了，机是机，电是电，两股道上跑的车，走不到一起的。而且学有所长，术有专攻，懂机的不一定懂电，懂电的也不一定懂机，机和电完全是两码事，机是操作系统，电是指挥系统，完全是两码事，没有机电双修的。机电学院其实是由原来电气化系和机械化系合并起来的，这两家谁也不尿谁，就如同两条叫驴栓到了一个槽上。学院的名字叫机电学院，机在前，电在后，却是电强机弱。虽然是电强，但是学院的一把手却一直是机的人，这就使电的人有点愤愤不平了。这一届的领导班子是机派的刘功教授主政，电派的陈实教授屈就副的。

刘功教授是理工大出名的美男子，身材修长，剑眉凤眼，玉树临风一般。这不需要什么审美能力，当凡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孔老夫子有言：“不识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不识彼珠之美者，非人者也。”刘教授就是人中子都。所以刘老师就成了机电学院女生们崇拜的偶像，心里的白马王子，梦幻中的情人。机派的年青讲师也兼院花的周小丽私底下说刘老师清新俊逸，英俊潇洒，面如傅粉，貌似潘安。按说学理工的即便是老师，文学修养一般都不会很深，说不出这么文学的词来，但周小丽从小喜欢文学，虽然学的是机械，但有事没事看的却是小说，既看《红楼梦》、《西厢记》，也看《失乐园》、《挪威的森林》，所以文学修养还是比较高的。

刘教授不但相貌堂堂，学问也好，出身清华，拿过国家级的科研项目，还得过大奖。而且教学水平很高，他讲的课口碑非常好，很得学生们的欢迎。别的老师讲课要用讲义，要用教案，教案还是高科技的电子教案，放在笔记本电脑里的。上课的时候，连结到投影仪上，放出来，漂亮、形象、生动、清楚，老师照着念就行了。但是这种课学生们听得没兴趣，不喜欢听，因为老师的电子教案其实都是从网上下载下来的，学生们只要在网上百度一下，就什么都出来了，那还用得着听吗？上网看看就行了。但刘老师上课不用讲义，也不用电子教案，他认为照着讲义念只会束缚自己的思维，影响发挥。他只要在讲坛上一站，翩翩的风度就能把学生们的眼球吸引住了，然后开讲，妙语联珠，天花乱坠，大珠小珠落玉盘，嘈嘈切切错杂弹，学生们听得如醉如痴，他能把人生的哲理、流行的段子很有机地揉进枯躁燥的机械公式里。他讲课的时候虽然脸上是一本正经，但声调却是抑扬顿挫的，能起到绘声绘色的效果，经常逗得学生前仰后合，尤其是女同学，更是个个笑得风摆杨柳。

刘教授的夫人江珊是校医院的大夫，跟一个影视明星同名，但是长得却跟那位明星不大相干，那位明星身材苗条，而江大夫的身材却是唐人遗风，人家是蜂腰，她却是丰腰。学生们说她一个比俄罗斯还俄罗斯的腰，裤腰的尺寸直追裤长的尺寸，还说刘教授绝对抱不过来，肚子顶着呢。其实学生们是胡说的，夸大的，还是很夸大的，人家只是丰腰而已。江大夫脸似银盆，满月一般，十五的月亮上有几粒浅浅的疤痕，促狭的学生们说是钉鞋踩烂泥，翻转石榴皮。然而人们都说刘老师和江大夫是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因为傍晚的校园里经常能看到他俩的并肩而行身影，是理工大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

理工大最近发布了一项新的规定，规定得很细，特别对讲师升副教授的条件，特别的细，比以前严格的多了，用周小丽老师的话来说就是超级变态。以前讲师升副教授，只要熬到一定的年头，自然而然就升了，可现在不但要有课时，要有学历，还要有科研成果。甚至于细化到在必须得在国家级期刊上发表过几篇论文，省级期刊上几篇，校级期刊几篇。

“这不是逼良为娼吗？”这话是周小丽说的。

周老师课时够了，学历也够，就是第三条，论文的问题差强人意，不是差强人意，而是很差人意。前面说过，周老师学的虽然是机械，但个人的爱好却是文学，有事没事看的是红楼西厢。她才不想写那捞什子论文呢，她认为做为一个老师，把课讲好就行了，论文是可有可无的，有了就写两篇，没有就不写，而且论文那都是学科的精华，哪能几篇几篇的出，你当是种土豆白菜呢？

但是周老师的这个理论或者是说法在机电学院却是应者寥寥，那些年青的讲师们个个都痴迷于写论文，升教授，为升教授而写论文，都不敢苟同与她的高论。讲师们你追我赶，一个个如同渴马奔泉，你今年写三篇，我明年写四篇，你上了省级期刊，我就要上国家级刊物。环境决定行为，在这样的环境下，周老师怎么办呢，不写能行吗？

陶渊明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周小丽不能，靠讲师的那点散碎银子只够糊口，连养家都谈不上，那何年何月才能买车买房呢？周小丽要车要房，还想像着在别墅的花园里，摆一把藤椅，泡一杯清茶，花前月下，安安祥祥地看《红楼梦》，看《桃花扇》《挪威的森林》。所以周小丽只能忍痛放下心爱的红楼西厢，老老实实地坐在书桌前绞尽脑汁点灯熬油地写捞什子论文。

但论文也不是说写就能写出来的呀，周老师每当冥思苦想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却总是“贾探春偶结海棠社”“张生拜月西厢下”搅得她根本写不下去。这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甚至都不如隔壁张教授家的钟点工，张教授家的钟点工多好啊，每天就是买菜做饭洗衣裳，一个钟二十，两个钟四十，到点就拿钱走人，一点儿脑筋也不费，多简单多踏实啊。一点儿也不虚伪，不扭曲，多潇洒啊。她一想起自己在被逼的写捞什子论文，就觉得自己被扭曲了，虚伪了。

周小丽喜欢的是锦衣玉食，喜欢的是花前月下，也喜欢陶渊明的田园生活。“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就是不喜欢写什么论文。

“吴王好剑客，百姓多疮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个学校的领导，真是害人精，该拉去打靶。什么玩意儿。”周小丽愤愤不平地念叨。

领导是什么玩意儿周老师管不了，自己的论文却是要自己写的。努半天劲儿，周小丽总算憋了一篇出来。憋出来的论文水平当然不是很高，周老师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当然达不到国家级的水平了，也达不到送省级刊物的标准，只能退而求次的求次，送到校刊碰碰运气。

那知道校刊也吊起来卖了，本来在酒桌上说得好好的，主编亲口答应了的。周小丽虽然长得弱柳扶风，酒桌上却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几盅酒灌得主编醉玉颓山，一口答应给她发表。可送去以后那倒运的责任编辑竟然说她的论文学术水平不高，观点不够新鲜，思想不够尖锐，叫她改。这不废话吗？什么学术水平不高，什么观点不新鲜，什么思想不尖锐，我的论文学术水平要高，观点要新鲜，思想要够尖锐的话，我还用得着请你们吃请你们喝陪你们笑，求你们发表吗？我有病啊？国家级刊物还得来抢呢。

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要发表，就得老老实实按人家的要求改，做为鱼肉的周小丽有什么办法呢，可是怎么改呢？周老师无从下笔。那论文本来就是硬生生憋出来的，可以算是她的最高水平了，她要能改，就不用硬憋了。

周老师就想起刘功教授了，以前周小丽也不是没有发表过论文，那些发表过的论文都经过刘教授的指点，刘教授有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周小丽准备去刘教授家，可是又不大敢去。刘教授倒是对后辈是非常热心的，周小丽就多次得到过刘教授的悉心指点。周小丽不敢去，是因为有点怵刘师母，因为刘师母不欢迎年青的女教师，尤其是年青貌美的女教师。其原因是不言自明的，防火防盗防小三。

周小丽年青是不须说了，而且身为院花，生得鹅蛋脸、单凤眼、柳叶眉，肌肤胜雪，细腰婀娜。称得上是沉鱼落雁，闭花羞月。可要命的是机电学院女人们的飞短流长，机电学院女人的舌头很毒，比眼睛蛇还毒，能把人说死的。她们说周小丽现在的老公是周小丽从朋友那儿撬来的，而且说她曾经撬过好几个，现在的老公是她的第七撬。这么说就不厚道了，而且很不厚道，现在的女人找老公，可不得精挑细选吗？见到好男人可不得抢吗。幸福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好老公都是靠抢来的，难道还有让来的吗？

没办法，虽然怵，还得去。因为教师都不是坐班制，有课就去上，上完就回家，在办公室是见不到的，要找只能去家里。

去的时候，周小丽怕引起刘师母的反感，去得素面朝天，淡扫娥眉，不饰粉黛，衣着普通，极其朴素，极近于小时工。本来周小丽想等白天江大夫上班的时候去，那样就不会和江大夫碰面，江大夫白天要到医院上班的，那样就能避开尴尬的场面。可是周小丽又想，自己找刘教授是去请教论文的事，是谈学问，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又不是去苟且偷情，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呢？要是悄悄地去了，那岂不是没事也有事了吗？那就不要说跳进黄河，就是跳进长江都洗不清了，所以周小丽选择了晚上去。去的时候，恰巧江大夫不在家，出门溜弯去了，诺大的家里，只有刘教授一个人在家。

刘教授对周小丽的来访非常高兴，非常热情，让坐，倒茶，削苹果。天南地北的说了一气，然后才问到周小丽的来意。周小丽就拿出自己憋出来的论文请刘老师指点。

刘教授非常乐意提携后进，尤其乐意提携年青貌美的女教师，因为他能从中感受到高山流水的意思，还能感觉到红袖添香的意思和红颜知己的意思。看完了周小丽的论文，就一点两点三点四点地对她说了起来，因为周小丽的论文的确太蹩脚了，到处是窟窿，一句两句说不清的，哪儿哪儿都是问题，必须得详详细细地说。快说完的时候，江大夫溜弯回来了，看见刘老师和周小丽在书房里，书房的门是大开的，就见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对着桌子上的论文精琢细磨，你说我点头，我说你点头。江大夫倒也没怎么撒泼，只是冷冷的打了个招呼就进屋换衣服去了。周小丽见江大夫回来了，自己心里纵然没鬼，但心里终究还是有点虚的，怕江大夫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那就尴尬了，何况自己的目的也基本达到了，急急忙忙就告辞出来了。

周小丽走后不久，刘老师家就传出一阵摔碟子打碗的声音，继而是一阵激烈的争吵。原来江大夫眼中老浮显着两个人在书房的情形，一个对着论文神采飞扬的指点着江山，一个在旁边如同娇花照水一般静静的听着。这不就是所谓的红颜知己吗？做给谁看呢？啊！不禁嫉火中烧，越想越气，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做了河东狮子吼。江大夫不依不饶地骂周老师是九尾狐狸精，并扬言要告到法院，要离婚。江大夫的声音很大很高，穿透力非常的强，左邻右舍都听见了，所以还不到第二天，这事就传遍了理工大的角角落落。

这件事在理工大掀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机电学院，更加是波涛汹涌。因为人们早就在都伸长着脖子饶有兴趣地期待着了，他们期待着谁发生点桃色的新闻好让大家的淡而无味的生活添点滋味。高等学府的老师们的生活是十分平淡的，上课、备课、看书、学习、写论文，太枯躁了，枯躁平淡的生活实在是太乏味了，必须得有点刺激才过瘾。这件事便成了他们生活里的盐，菜里的味精，汤里的鸡精，使他们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了。高等学府的老师们，他们的空间想像力还都是非常丰富的，虽然说都是理科出身，《红楼梦》、《金瓶梅》却都是看过的。于是理工大学的老师们便发挥他们丰富的想像力，有的没的，添油加醋，把这件事就演绎成了很多种版本，雅一点的就演绎成了《红楼梦》版，俗一点的就成了《金瓶梅》版，短一点的成了电影版，长一点就成了电视剧版。这些电影电视剧版的有滋有味的《红楼梦》《金瓶梅》给理工大的老师们带来了无限的快活和刺激。人们于此津津乐道，常说常新，不断有新鲜刺激的片段补充进来。整个院校都弥漫着一种罂粟花一般的令人快乐并且沉迷的气息。

电系的老师们更是如同抽了大烟一样，兴奋异常，本来他们就对机派的刘教授长期占一把手的位子就心怀不满，久存觊觎，无事还想生非，唯恐天下不乱，此时他们焉得不投石下井，兴风作浪，助纣为虐。他们慷慨激昂地议论这件事情，他们认为貌似潘安的刘教授和闭月羞花的周老师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当然他们拿不出什么过硬的证据，他们只是想当然的，莫须有的，但是他们深信不疑会发生的，迟早而已，因为他们巴不得发生。

本来周老师就是去向刘教授请教学术问题的，论文嘛，可不就是属于学术范畴的嘛。两人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越轨举动，小葱拌豆腐一样的清白，可是却被这些人们演绎成了《红楼梦》《金瓶梅》，甚至比《金瓶梅》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理工大老师们想像力之丰富。

人们以为，机电学院的院长也该换人了，刘教授还能当院长吗？刘教授和江大夫也肯定要离婚了，这要还不离，还有什么事情能使人离婚的？可是过了两三个月，机电学院的院长也没有换，而且刘教授和江大夫两个人又携手并肩，非常甜蜜地非常恩爱的漫步在理工大繁花似锦的校园里了。仿佛几个月前的事就如同一个没影子的传说一样，把人们的眼睛都看大了，于是有人就说：婚姻啊，就像一口锅，家家的锅盖都是擦拭得锃明瓦亮一尘不染，可是锅盖能看出什么来呢？擦拭得锃明瓦亮的锅盖那是给别人看的，家家的锅底都是一蹭一手黑。你说你告到法院，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法院又不是补锅的，哪儿漏了给你补哪儿，法院纯粹是帮你砸了锅卖铁的。再详尽的法律也断不了这么复杂的事，离婚的案子就没个错对。得了，得过且过吧，婚姻就像一口锅，关键不在于锅干净不干净，好看不好看，关键在于锅里煮出来饭菜香不香。人家江大夫是高人，吃透了婚姻的真谛。锅底黑就黑吧，煮出来的饭菜香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