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见]男男CP不是腐女的胜利，只是消费时代的男权策略

胆小如鼠

导语：演员袁弘举行婚礼，伴郎胡歌却成为话题主角，只因为两人曾被塑造为一对男男CP。实际上，胡歌的CP不止袁弘一个，而且每次都能借此登上话题热度榜。除了胡歌，如今男男CP遍地可见，娱乐文化满目“基情”，这都要归因于腐女文化的崛起。腐女文化起源于日本，以耽美为追求，他们追捧男男CP，并不是鼓吹同性恋，甚至不是因为对象是男性，只是因为对方颜值美。这种男男爱情的想象，摆脱了传统男尊女卑的性别权力关系束缚，找到了爱与性的另外一种可能，同时也使女性从欲望客体变成了欲望主体，一定程度地解放了被压抑的女性性自由与性幻想。但是当耽美文化越来越泛滥，已经开始被商业所利用，所谓“卖腐”其实只不过是一种扁平的、充满利益算计的、可重复生产的商品，是传统男权精心让渡的一部分无关痛痒的权利，对于男性逻各斯中心并没有根本性的动摇。

[洞见]男男CP不是腐女的胜利，只是消费时代的男权策略

日前袁弘、张歆艺大婚，但各大八卦公众号推送的却是胡歌、袁弘的基情史，两人同一年生、同一星座、同一个大学、同宿舍、毕业后同一家公司，经常公共场合穿着同款衣服……在胡霍CP之前，胡歌、袁弘的胡椒红豆CP也曾风靡一时。
说到胡霍CP，就又让人想到不久前霍建华和林心如两人的恋情公布，但上热搜头条的却是“胡歌微博被攻陷”，因为成千上万的胡霍CP粉奔向胡歌的微博底下留言表示心疼，足见胡霍CP的国民认可度。男男CP得以进入主流文化并受到如此欢迎，似乎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从《神探夏洛克》里的卷福和华生、《伪装者》里的明楼和阿城、《琅琊榜》里的梅长苏和靖王，到王思聪和林更新、胡歌和霍建华、吴磊和刘昊然……男男CP已经从虚拟的影视作品中过渡到明星的现实生活。而促成这一切的庞大力量，正是腐女。

[洞见]男男CP不是腐女的胜利，只是消费时代的男权策略

腐女文化：男男CP+耽美
那么，谁是腐女？
“腐女”这个词来自于日本。“腐”在日文有无可救药的意思，而“腐女子”是专门指称对于男男爱情——BL系作品情有独钟的女性。腐女们意淫的对象并不限于漫画、小说、影视等虚构作品中的人物，也包括现实生活中的男性偶像明星、魅力帅哥等。很显然，腐女文化的核心之一就是男男CP、男男基情，用《卫报》的一个词形容，就是词：bromance（兄弟罗曼史），“bro（兄弟）轻轻地加到romance（浪漫）”。
有bro，还要有romance，romance其实就是腐女文化的另一核心，耽美。
耽美一词同样来源于日文，这个词最早是出现在日本近代文学中，为反对自然主义文学而呈现的另一种耽美向的文学写作风格。耽美派的最初本意是“反对暴露人性的丑恶面为主的自然主义，并想找出官能美、陶醉其中追求文学的意义”。这一文学流派对之后的日本少女漫画界产生了很大影响，其中最早的BL漫画产生于上世纪70年代，这种漫画类型当时被称为“少年爱”，它追求的是美，那种唯美的、浪漫的、无暇的美。
也就是说，腐女们所热衷的男男CP必须是唯美的。这种唯美体现在三个方面：一则，CP双方必须是美的，就是必须要长得好看长得帅，或者至少必须具有相当的人格魅力，就比如腐女们会因为胡霍CP而激动，但如果你把小沈阳和王宝强配成CP，多数腐女是提不起兴趣的；二则，男男CP的感情是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是那种非你不可的纯情、纯粹、纯真，并严重脱离现实生活，因为腐女们压根就不想关注那一地鸡毛的纠葛或者沉重的身份认同——如果有的话，那也是为了体现深情的“虐”；三，男男CP之间的情感应能给人带来丰富而细腻的联想空间，就像有些腐女热衷的是直男之间那种隐晦而朦胧的暧昧，“可以纠缠一生但不是gay，可以有肌肤之亲却不会上床”，凭着一次眼神交流她们就能心领神会脑补出十万字同人文。
一言以蔽之，在腐女的视域中，一个男性爱上另一个男性，不是因为他们是同性恋，也不是因为对方是男的，而是因为对方是“美”的。他们只是纯粹爱上了对方的美，他们的欲望来自于对这种纯粹的美的追逐，因此这种欲望本身也带有某种唯美和古希腊里说的“崇高”色彩。
理解了这一点，我们也会明白，腐女们热衷的男男CP，与现实生活中真正的同性恋并不完全一致。用腐女们专业的话形容，她们是“盗亦有道”，腐女们默默遵循着某些不成文的规则：（1）喜欢美型的男男之爱；（2）不强迫性向正常的男子成为同性恋；（3）原则上拒绝对真人进行幻想，实在忍不住的情况下，以不打扰当事人为底线；（4）对男同性恋者持“不探究、不围观、不骚扰”的基本原则，如被求助则予以帮助。
腐女的崛起，女性的崛起？
腐女的名字里直接带有“女”是因为这个受众群体绝大部分都是女性。这个“绝大部分”究竟有多大？有文献称80%，也有文献称高达90%。事实上，耽美文化早在上世纪90年代便经由日本动漫文化进入中国大陆地区，腐女族群也在那时产生了，但直到2010年之后，腐女和耽美才广泛进入公众视野，并日益向现实生活渗透。那么，以女性为主体的腐女族群和耽美文化的崛起，是否也意味着女性某种意识的崛起呢？
评论界有观点以为，腐女的崛起，首先意味着女性意识的自觉。她们认为，“作为一种女性实践，女性通过创作和欣赏耽美作品，表达了自身对纯爱、自主、平等的诉求”。事实上，腐女们之所以沉溺于男男爱情的想象，有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对现实生活中男女关系的失望，比如男女恋爱关系中的不平等、因物质考量而导致的情感不纯粹、指向婚姻的功利性等。相较之下，男男之间的爱情因不存在等级与性别上的差异，也不受“男主内、女主外”二元空间结构、婚姻、传宗接代等外在因素影响，显得更加平等、自由。经由对男男爱情的想象，腐女们摆脱了传统男尊女卑的性别权力关系的束缚，并找到了探讨爱与性的另外一种的新的可能，那就是基于爱与美之上的纯粹的、唯美的、深挚的爱情关系。
英国学者艾华曾指出，对女性性行为的话语性控制，一直是保持中国社会和道德秩序的关键，对女性性行为的描述成为维护一夫一妻异性恋婚姻合法性的界限。一个女孩如果不愿处于社会道德共同体的对立面，则必须同时背负几千年封建伦理残留的禁忌与当代性话语对其性行为的控制。“唯一可以引起注意的例外是对同性恋的讨论，描述的几乎全部是男性现象。”换言之，男男CP的设定，为腐女们提供了一个话语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腐女得以借助一个男性的眼光，肆无忌惮地观察、试探、抚摸另一个男性，并且攻受之间的角色设定，也方便女性进行角色代入。如此一来，她们从以往的欲望客体变成了欲望的主体，在传统男权社会下被压抑的女性性自由与性幻想得到某种程度的解放。
其实，还不仅于此，男男CP的设定，一定程度上也挑战着传统男权的话语方式。比如攻受之间的角色设定，受的一方往往偏向娇小、文弱、可爱，并且是女性无话不谈的知心闺蜜，这并不符合传统的男性角色设定和特征；再如，在传统的身体消费版图中，女性始终扮演着“被看”的角色，然而在耽美文化中，男性的身体成为被观赏被讨论被意淫的对象，男色消费大行其道……传统社会里威严的、高高在上的、故作神秘的男权形象，被拉下神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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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消费文化捕捉的腐女
在讨论腐女文化时，人们往往只将目光集中于腐女身上，而没有考虑到客体。就像这个问题鲜有人提及，当腐女将胡歌和霍建华绑定为CP时，他们双方是否认可呢？他们又是如何应对的呢？
明星基本都是顺势而为。一方面是因为两人是朋友，本来关系不错；但另一方面，从营销角度看，CP的绑定非但没有给两人的形象减分，反倒带来了相当的话题量，就像胡歌即便一段时间没有作品，但还是能够经常出现在话题热搜榜，对于一线男性来讲，保持这样的热度非常重要。因此，可以说，腐女消费了胡歌，但胡歌的宣传团队也在顺势利用腐女（“利用”非贬义，胡歌粉丝请不要动怒）。
同样的道理，腐女消费男色，并自以为这是女性的胜利，不过她们没有想到的是，商人们之所以纵容腐女对男色的消费，其实是因为他们反过来在利用着腐女呢，客体在反客为主？南派三叔的《盗墓笔记》张起灵和吴邪二人之间的暧昧情感吸引了一大堆腐女。南派三叔在腐女的一封信中坦诚道：“腐女粉丝往往是粉丝中传播形成最旺盛的，一个腐女百万兵，得腐女者得天下。早就是商家的共同觉悟……‘腐’现在几乎成为了一种宗教。”
南派三叔一语点破玄机，商家们看中的是腐女巨大的传播力和消费能力（特注：南派三叔说自己不是）。如果说以前的耽美文化，是腐女为主体的一种文化创作，带有一定的女权色彩；但现在的腐女文化多是商家设计下的“卖腐”，它脱离了女性的主体实践，只不过是一种扁平的、充满利益算计的、可重复生产的商品。
前文提到，腐女的崛起，也是女性意识的崛起。但实事求是地说，腐女文化中所寄寓的对男权的挑战，是非常有限的，仅仅局限于男性形象的部分变更、男色消费和女性欲望的释放，对于男性逻各斯中心并没有根本性的动摇。就像许多耽美小说中，男男CP中间往往有一个女性第三者，但这个女性却常常被丑化，就比如《上瘾》中顾海的女朋友金璐璐；再如男男CP中攻受的角色定位，受其实是女性的化身，但攻受之间的关系往往是掌控与被掌控、驾驭与被驾驭，并且绝大部分BL作品中“小受是完全没有性经验的‘清白之身’，是传统贞操观念处女情结作祟”，深刻体现了传统男女关系模式的幽灵依然挥之不去。
从这个角度上看，如今大行其道的腐女文化和卖腐，很可能是传统男权让渡了一部分无关痛痒的权利供女性进行想象，其在不根本动摇男权的基础上，从女性的口袋中掏出更多的钱。这时，YY之于腐女，颇有点像薯条等垃圾食品，腐女明明知道这毫无营养，但就是架不住它好吃啊！

[洞见]男男CP不是腐女的胜利，只是消费时代的男权策略

曾于里，青年文化评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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