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贺友直去世 生前寄语连环画 “何日君再来”

致我们逝去的梦

独家：贺友直去世 生前寄语连环画 “何日君再来”

2015年6月，凤凰江苏采访贺友直。

独家：贺友直去世 生前寄语连环画 “何日君再来”

2015年江苏书展，凤凰一席谈栏目。中国连环画70年，我们共同的回忆。

独家：贺友直去世 生前寄语连环画 “何日君再来”

贺友直的题字，“何日君再来”是老人对连环画的心愿。

独家：贺友直去世 生前寄语连环画 “何日君再来”

《朝阳沟》。

独家：贺友直去世 生前寄语连环画 “何日君再来”

《山乡巨变》。
2016年3月16日19时35分，上海，94岁的贺友直离开了我们，是永远离开。
女儿贺小珠说，父亲走得很突然，“早上还自己下了面条，然后接待了一家美术馆的负责人，客人走后，父亲就去了卫生间，很久没出来，我们就进去看，人当时就不行了……”
有媒体第一时间报道，连环画泰斗贺友直病逝。
事实上，贺友直不喜欢“连环画泰斗”这个名称，他曾专门查过字典，“泰是泰山，斗是北斗。我有那么高吗？我不是泰斗，我就是个画家。”
他画出了很多人的童年回忆——《山乡巨变》《白光》《朝阳沟》《连升三级》《十五贯》《小二黑结婚》……在那个知识匮乏的年代，无数人的读书记忆，就是贺友直所画的“小人书”。
而今，斯人已逝，往事随风。
去年，2015年6月30日，凤凰江苏为了策划“我们共同的记忆——中国连环画70年”制作宣传片，和江苏连环画名家高云、胡博综先生一起，赶赴上海拜会贺老。
那时的贺友直，居住在上海，不到30平方米的“一室四厅”中——画画，会客，饮食，起居，怡然自得。
聊得尽兴，他一边大笑，一边给我们看自画像，几根头发盖着脑门，大黑框眼镜挂在鼻尖，眼神从后面透着，目光凌厉而清澈。
绝对是一位有趣的老人。
谨以旧文，纪念贺老。
在“一室四厅”里“老适意了”
上海，巨鹿路，老式石库门房子。画家胡博综敲响一扇老旧的赭红色木门，无人应。打电话，通了，在家。门开了，满头银发的贺夫人扶着门，让我们进去。正对着大门，迎面是一架木扶梯，窄窄的，陡陡的，一级，两级，三级……十六级，迎着一间房门，进去，就是传说中的“一室四厅”的贺府——一室，画画、见客、饮食、起居，都在这里。
老先生红蓝格子衬衫红黑花外套，很精神地和大家一一握手。
门旁一个小餐桌，左侧一个大工作台，定制的大橱，将右半边分隔成两个空间，靠窗是老夫妻的大床，另一边有一张小床和一张小书桌，当年应该是儿女的天地。大橱材质很好，做工很精，可以三面开门，小床、小书桌那一边凹进去一块，增加了小人的活动空间。
相当于其他房子阳台位置的卫生间不到三个平方，有抽水马桶、浴缸、淋浴龙头，还有晾衣架。
——螺蛳壳里做道场。
当年分到这房子，在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算中上了，贺友直很高兴，“当然不要跟老干部比”。
贺友直一家在这里一住60年。
后来很多人为贺友直张罗过新房子，但他一直没搬——这里可是“钻石地段”啊！
巨鹿路，曾经是法租界的所在，弄堂里的安静与淮海路的繁华似乎有一道天然的墙，两不打扰，又不妨碍往来穿梭。
如果没有特别安排，老先生的一天基本是这样度过的：早上起床，下碗面吃，然后开始画画，画那些他记忆中的老上海风情，有时还重画一点自己以前画过的连环画，画两个小时。中午，咪半斤黄酒，一个舒服的午觉后，三点醒来，回个信，写点文章，如果有稿费单要取或有信要寄，必要亲自去邮局，亦是例行散步。晚上，照旧是半斤黄酒，就着夫人做的小菜慢悠悠地喝，一顿酒，常常要喝上两个钟头，要是正好在想哪个画里的情节，用筷子蘸上酒，在桌子上画来划去，偶尔忘记了喝酒，或者画到得意处，痛快地喝上一大口。
“老适意了”——用上海话说。
据说贺夫人的秘制“贺家菜”是一绝，有手制红焖肉，以宣纸覆钵，隔水蒸之。“贺家菜”当年让华君武和丁聪垂涎三尺。
贺老先生也会做菜。胡博综当年到上海组稿，就在贺府享用过他的手艺，至今回味无穷：“贺老，你做青菜炒油面筋，我到现在也没明白，油面筋怎么能圆圆的？”贺老说：“油面筋，不是你们无锡的嘛！”一个“太极云手”，保住了“独门秘籍”秘而未宣。
老先生拿出两套《贺友直自说自画》，坐在饭桌前，题赠高云、胡博综。题好字，老先生抬起头，望着高、胡二人：“我这里面都是‘正能量’，我不借这个平台发牢骚！” 93岁的老头儿，目光凌厉而清澈。
和连环画“谈情说爱”
住进这个“一室四厅”之前，“贺友直”这个名字已经跟着连环画《福贵》出来了，这是他的第一部连环画。再过几年，就在这个小屋里，他画出了他的成名作《山乡巨变》——中国连环画史上里程碑式的杰作，1963年，在第一届全国连环画评奖中荣获一等奖。
但贺友直自己最满意的并不是《山乡巨变》，因为它“比较程式”，“还是图解”。“我自己认为，我的《朝阳沟》绝对比《山乡巨变》画得好，有细节，又有情调。到《朝阳沟》，我真正懂了连环画是什么。”
城里姑娘银环要嫁给农村青年双宝，银环妈来叫银环回城，银环不肯，银环妈气得拿扫把打银环。银环妈第二次来，双宝妹妹赶紧把扫把拿起藏到身后——这是孩子的心思孩子的行为，如果双宝妈这样做，就不合适了。
贺友直认为，连环画的关键是表演，要能纸上做戏，要懂得“艺术的加法”。他最得意的是《李双双》里李双双那一把钥匙。
喜旺和双双闹矛盾，生气离家。回来后，双双看到他在门口劈柴，说了句：“家是不会开除你的。”脚本就这一句话，画面怎么表现？手一招？太肤浅了。贺友直给加了一把钥匙。因为钥匙代表财富，代表家。但是双双有自尊心呢，不好直接把钥匙递给喜旺。她把钥匙挂在女儿的手指上，抱着女儿，碰碰喜旺，正好让喜旺接到钥匙……
2013年，浙江美术馆举办贺友直艺术展，贺友直给展览起了个别致的名字——“谈情·说爱”，他解释，他是要和连环画事业谈谈情，说说自己对连环画这个饭碗的爱。
开幕那天早上，美术界众大佬回顾完他的艺术生涯，他低了低头，用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扫了扫台下一脸虔诚的人们，慢悠悠地收尾：“这样的展览，按道理应该请大家多多批评，但我估计明年大概画不动了，所以批评不批评对我已经没有多大作用了。等着瞧吧。看得好说句好，看得不好照顾面子，在背后骂两句就算了。”
众人大笑。
两年过去了，贺友直还“画得动”。贺夫人说，他依然每天上午画两小时，雷打不动。“一室四厅”隔壁有个四五平方的小房间，原来是儿子住的，现在成了贺友直的工作室，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图书和画稿。记者在桌上看到他正在画的《小二黑结婚》画稿。《小二黑结婚》，贺友直画过六稿了，这一次，他依然打草稿，再拷贝，然后完成。因为，每画一稿，他都“想有点新东西”。
贺友直的案头有一方印，“永未毕业”，是一次在新加坡做展览，新加坡学者潘受形容他的一句话，说老先生小学毕业能有这样的功力，追求的就是“永未毕业”。他一听，有意思，回来就刻了一方印。
“有一种类似宗教的虔诚”
2009年，贺友直获得文化部、中国文联、中国美协共同颁发的“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
2014年底，他又获得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但是，《新闻晨报》记者采访他的时候，他说有点意外：“你说我不高兴吧，那是骗人，但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我这个专业已经没有了。得奖就是凭你在这个专业的成就，我已经没有依靠了，没有这个根了，这让人很痛心。”
比贺友直小两岁的黄永玉，说贺友直对待连环画的态度，“有一种类似宗教的虔诚”。
上世纪80年代后期，连环画由盛及衰，渐渐失去昔日的光环。而国画、油画等画种开始形成市场，并迅速发展，很多连环画家纷纷回归或者转行到这些领域，唯有贺友直“按兵不动”。
当时，北京荣宝斋和上海朵云轩上门约请贺友直画人物、画扇面，都被他婉言谢绝。朋友骂他“黄鱼脑袋不转弯”，甚至有同行不无讥讽地说他死抱着连环画不放，是要制造连环画的“贞节牌坊”。
贺友直不为所动：“谁不知道这些都是来钱的活？但我不转有我的道理。画国画要懂诗、书、画、印，要有文化修养的。 ”
贺友直说他只有小学文凭，“没有文化”：“当时看报纸上都说钱钟书的书好，我就想买来看看。看到《管锥篇》，我不懂什么叫管什么叫锥，没买，我以为《谈艺录》我可以看看，我画连环画也算艺术吧。但是书买回来了，字大都认识，内容看不懂，后来送给一个朋友了。我还买过上海王元化写的书，他是研究《文心雕龙》的，我也看不懂。还买了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也看不懂。你们刚才看到的我后面小房间书橱里好多书，那都是装门面的！”
他只画他的连环画，还有老上海风情。
凤凰江苏总编辑关卫东请老先生为中国连环画说几句话，老先生沉吟良久，缓缓地说：“借用邓丽君的一首歌——何日君再来……”
举座寂然。
何日君再来？
愿老人在天堂里依旧怡然自得，依旧画着他喜欢的连环画。
贺友直简介
生于1922年，浙江宁波北仑人，我国著名连环画家、线描大师。
他自学绘画，1949年起开始画连环画，从事连环画创作50多年，共创作了百余本连环画作品，对我国的连环画创作和线描艺术作出了重大贡献。
曾任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编审，中国美术家协会第四届常务理事，连环画艺术委员会主任，上海市美术家协会第四届副主席，中国连环画研究会第二届副会长等职，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连环画《火车上的战斗》曾在1957年全国青年美术作品展览中获一等奖。《山乡巨变》在1963年文化部与中国美术家协会举办的第一届全国连环画评奖中获得一等奖，被誉为中国连环画史上里程碑式的杰作。
代表作还有《白光》（获第二届全国连环画评奖绘画一等奖）、《朝阳沟》、《连升三级》、《十五贯》、《小二黑结婚》、《申江风情录》等。
出版有《贺友直谈连环画创作》、《杂碎集》等专著。

独家：贺友直去世 生前寄语连环画 “何日君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