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顿庄园》：用英式大团圆诠释“英国梦”

香蕉

[摘要]客观上，《唐顿庄园》也确实成了近年来英国政府诠释“英国梦”的外宣利器。尽管耗资在英剧史上创下了纪录，但考量其传播效果，《唐顿庄园》的性价比还是高得惊人。

《唐顿庄园》：用英式大团圆诠释“英国梦”

英剧《唐顿庄园》剧照。

| 无论是面对冷峻形势时挤出的一丝苦笑，还是轻轻戳破美满幻象的那点儿讥诮，都体现了“英国梦”有别于其他梦的特质: 审时度势，瞻前顾后，左右逢源，警觉极端，在哪怕最乐观或者最悲观的时候都保持冷静怀疑的能力。
好像已经有一辈子没有看过如此像大结局的大结局了。唐顿的圣诞，外面银装素裹，里面春意盎然。庄园里一向开明的美国媳妇柯拉也不能免俗，像《傲慢与偏见》里的班纳特太太那样喜形于色：本以为嫁不掉的二小姐非但嫁掉了，而且嫁了个刚刚获得意外继承权、用大笔老钱配置的新贵族。真爱也罢，门户相当也罢，在贵族庄园日渐衰微的时代，这样的联姻当然有助于唐顿庄园在此后的风口浪尖(全球经济大萧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上生存、发展，完成不失优雅的转身。
《唐顿庄园》从二十世纪初的泰坦尼克号沉船一直拍到三十年代，正是日不落帝国在一襟晚照中顾影自怜的阶段，也是他们逐渐接受现实、开始谨慎变革的阶段，这个节奏和庄园体系的逐步瓦解和消失是基本同步的。故事拍到最后，编剧给剧中的主要人物都铺好了现代化之路，卖汽车、办杂志、主持医疗改革。甚至庄园本身也迎来第一拨游客，贵族们尴尬地放下身段，当了一天导游。编剧显然是铁了心要让幸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整整六季积压的矛盾在大结局里一笔勾销：该接班的接班，该和好的和好，该结婚的结婚，该怀孕的怀孕。末了，楼下的女仆把楼上小姐的闺房当成了产房，婴儿甜美的脸一举弥合了阶级矛盾。画面太美，一度让我不敢多看，直到老太太出场方才稳住基调，
一段精彩的Q&A充当最后一集的定海神针：
会幸福吗?会的，只要好自为之。这叫什么?这叫英式大团圆。你觉得英国人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我不知道，什么看法都有，有人认为是历史，但我就怪天气不好。
机智，自嘲，见招拆招(包括拆了自己的招)，替戏里的角色留了余地，也替戏外的编导圆了场子，更替英国百年近代史做了个俏皮的注脚。又一次，老太太先观众一步看破了玄机：天气当然随时会糟糕，事情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好，你别太当真，但你也别太不当真。英国人这一套活法，自有其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道理———这一点是可以当真的。
追《唐顿庄园》的这些年，我也翻译了好几部英国小说。伊恩·麦克尤恩和希拉里·曼特尔虽然风格差异巨大，对于英国国民性的剖析，倒是一致地不留情面。在他们的小说里，另一个英国，更复杂更严酷更捉襟见肘的英国浮现出来，轮廓日渐清晰。有趣的是，这种清晰并没有打消我追完《唐顿庄园》的念头，某种程度上倒是在对照中看到了彼此深层的情感联系。本质上，曼特尔在虚构中射向撒切尔夫人的子弹，以及她在文本中预先就消解的真实性(《刺杀撒切尔夫人》)，跟老太太这几句戏谑大团圆结局的台词，并没有多少不同。
这一百多年，整个英国社会的体系，也恰恰就是在各种互相矛盾的情感间达成了艰难的平衡。无论是面对冷峻形势时挤出的一丝苦笑，还是轻轻戳破美满幻象的那点儿讥诮，都体现了“英国梦”有别于其他梦的特质:审时度势，瞻前顾后，左右逢源，警觉极端，在哪怕最乐观或者最悲观的时候都保持冷静怀疑的能力。
客观上，《唐顿庄园》也确实成了近年来英国政府诠释“英国梦”的外宣利器。尽管耗资在英剧史上创下了纪录，但考量其传播效果，《唐顿庄园》的性价比还是高得惊人，值得推荐给我国致力于“走出去”工程的有识之士好好研究。世界各地都有“主旋律”，究竟做成面子工程还是传世之作，完全得看你手艺如何。《唐顿庄园》走的是全方位的精致路线，从台词到演技到服装道具，都从第一集一丝不苟到第六季，纯正的英国味道(抑或是我们想象中的英国味道)充溢在每一个细节中。
没有人会把艺术的真实等同于生活的真实，但艺术的真实却能在相当程度上让你忘却生活的真实———哪怕只是暂时的。当落日余晖斜照在庄园宽阔的草场上，当大小姐一次次在大雪或者大雨中留住真爱时，我们确实没必要再去推敲眼前的和谐画面是否真能如此和谐。问题也不大，反正有唐顿在，老太太就在。她会随时拄着拐杖走上舞台，甩两个刻薄的金句，玩一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顺便提醒我们，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文/黄昱宁）
本文刊于2016年1月10日《文汇报·笔会》，原题《英式大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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