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冬天的亲人
本帖最后由 晓音 于 2012-12-27 20:44 编辑远离冬天的亲人
晓音/文
晚上,接小妹电话,说二姨娘走了!放下电话,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很茫然!
这几年回老家都去看二姨娘,今天暑假也去看了她,但与前几次一样,我说“我是小英”,然后她就回应一句:“你是小英嗬”。其实,大家都知道,坐在轮椅上神志模糊的她,根本就不知道站在面前的谁谁的。
自从二姨娘第二次摔骨折后,身体就一年不如一年,精神气也是每况愈下,我年年暑假看到她,都有最后一次的预感,但是二姨娘却一直在轮椅上坐了好几年!
这些年,身边也有一些亲朋不断的远去,而我最担心的二姨娘却一直坚强的活着。
虽然我的二姨娘没有文化,她仅有的一张与文凭有关的文件,是一张扫盲班的结业证书。但是她却给了我最早的文学启蒙。
至今我还记得她在小瓦的白炽灯下,手捧《水浒》念 :“ 哥哥,你为何不在清河县……”那时我很小,至今仍然铭记在心的那些文学名著中的片断,几乎全部来自于二姨娘的“读书”和在夜里讲的故事。
因为父亲的“政治历史”问题,我的童年大部分时光和中学一年级都是在二姨娘家。那时,二姨娘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大表哥还在襁褓中,我的二姨父就因为“反革命罪”被镇压了。二姨父被镇压那天的细节,二姨娘记得很清楚,她无数次的给我们讲过,她是怎样怀抱着还在吃奶的表哥到刑场去看将被处决的二姨父的。二姨娘把枪响之后,二姨父倒下的瞬间记得很清楚,她告诉我们二姨父的脸的一边是怎样被子弹撕开……
二姨娘说二姨父是被枉杀的。可是,在那个只要在旧政府或国民党军队里做事的人都是“反革命”都将会被“罪该万死”的“大镇反”运动中,她的诉说简直是无关紧要。
在后来的数十年里,二姨娘一个人带着表哥生活。记得一次,二姨娘带着年幼的表哥去大山里砍柴,中途却脸色青青的带着表哥跑回家。二姨娘说,那天她带着表哥进到深山里,与以往一样:母子二人一个上到山顶,一个站在山脚下,山顶的把树砍倒后剔去枝桠,然后把树干推下山道,山下的把滑下来的拾拢。而那天爬上山顶的二姨娘刚挥刀砍向一棵树,树干上就哗哗的往外冒血水,二姨娘吓得扔下砍刀滚下山拉着表哥就逃。
很多年后,我在螺髻山的五彩湖边,偶然看到被人伐倒的一棵杜娟花树的枝干上流出的鲜红汁液时,才知道当年二姨娘砍出血的树应该是它了。
二姨娘一生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她甚至连自己的丈夫以前在国民党的什么机关做什么工作都不知道,但是自二姨父死后,她就一直独自拉扯着他们的独苗——我的表哥艰难的生活着。
在那些年,像她这样的一个“反革命”家属,带着身体很弱的表哥,母子二人在农村生活,那种困难和凶险是我们这一代人和以后的人根本无法相像的。但是她却一直坚强的生活着,而且在亲戚们需要她帮助的时候,她都是毫不犹豫接纳,我的哥哥、姐姐、妹妹,我们都在二姨娘家长时间住过。
我自九十年代初离开四川大凉山,到广东工作,几乎每年的暑假都要回去看二姨娘,她是我年年回老家的理由之一。而今我的二姨娘没了。我想:当年如果没有表哥,以她的刚烈性格,可能在二姨父行刑的那天,她会跟着二姨父一起走的。而她能够一直活着,看着只有初中文化的表哥进入恢复高考后的大学、看着表哥成家生子,又看着表哥的两个儿子结婚生子。我想二姨娘这一生虽然遭遇了人生的最大不幸,但是她顽强地与命运抗争,坚强的活着,最大限度的给予亲人们温暖和帮助……
我的二姨娘: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您会好的!
2012年12月22日夜
愿老人家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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